诗曰：
杳杳冥冥，非非是是。
害人终害，狠计总徒。
话说杀人偿命，是人世间最的，非同。所是真难假，是假难真。真的节，纵有钱通神，目逃宪网，底理不容，无中，败露；假的节，纵严刑拷掠，诬伏莫伸，底有辨白的日子。假饶误误入，那有罪的老死牖，无罪的却命绝囹圄、刀锯间，难头顶老翁是有眼睛的？所古人说：
湛湛青不欺，未曾举意已先知。
善恶头终有报，争早与迟。
说话的，你差了。等说，不信死囚牢，再有含冤负屈人？那间府不须设枉死城了！官不知，那冤屈死的，与那杀人逃的，概是前世的。若不是前世缘故，杀人竟不偿命，不杀人倒偿命，死者、生者，怨气冲，纵官府不明，皇鉴察。千奇百怪的巧生机了此公案。所说：“人恶人怕不怕，人善人欺不欺。”又是：“网恢恢，疏不漏。”
古清官察吏，不止一人，晓人命关，又且世情不测。尽有极难信的，偏是真的；极易信的，偏是假的。所就是情真罪的，细细体访几番，方够狱无冤鬼。今官做吏的人，贪爱的是钱财，奉承的是富贵，那“正直公平”四字撇却东洋海。明知无宽客，轻轻放，明知有些尴尬，将草草问。竟不杀人恕，情理难容。那亲动手的徒，若不明正其罪，被害冤魂何暝目？至扳诬冤枉的，却又六问三推，千般锻炼。严刑，就是凌迟碎剐的罪，急忙轻易招，搅他破人亡。害他一人，便是害他一了。做己的官，毫不管别人的苦，我不知他肚肠阁落边，思积些德与儿孙？今所说一篇，专一奉劝世廉明长者：一草一术，是生命，何况祖宗赤子！须慈悲本，宽猛兼行，护正诛邪，不失民父母意。不但万民感戴，皇亦佑。
且说国朝有富人王甲，是苏州府人氏。与同府李乙，是世仇。王甲百计思量害他，未其便。忽一日，风雨。鼓打三更，李乙与妻子蒋氏吃晚饭，熟睡。见十余强人，将红朱黑墨搽了脸，一拥的打将入。蒋氏惊谎，急往床躲避。见一长须面的，李乙的头揪住，一刀砍死，竟不抢东西，登散了。蒋氏却在床，亲切，战抖抖的走将，穿了衣服，向丈夫尸首嚎啕哭。此邻人已了，各各悲伤，劝慰了一番。蒋氏：“杀奴丈夫的，是仇人王甲。”众人：“怎见？”蒋氏：“奴在床，明白。那王甲原是仇人，又且长须面，虽搽墨，却是认的。若是别的强盗，何苦杀我丈夫，东西一毫不动？凶身不是他是谁？有烦列位与奴做主。”众人：“他与你丈夫有仇，我是晓的。况且方盗，我该报官。明早你写纸状词，同我官首告便是，今日且散。”众人了。蒋氏关了房门，又硬咽了一。那有睡？苦刚刚的捱明。央邻人买状式写了，取路投长洲县。正值知县升堂放告，蒋氏直至阶前，声叫屈。知县了状子，问了历，见是人命盗情重，即批准。方递失状。知县委捕官相验，随即差了应捕捕捉凶身。
却说那王甲从杀了李乙，恃搽脸，无人破，扬扬意，毫不提防。不期一伙应捕，拥入，正是疾雷不及掩耳，一无处躲避。被众人索了，登押县堂。知县问：“你何杀了李乙？”王甲：“李乙是强盗杀了，与人何干？”知县问蒋氏：“你何告是他？”蒋氏：“妇人躲在床底见，认他的。”知县：“夜晚间何认真？”蒋氏：“不但认模，有一件情推。若是强盗，何杀了人便散了，不抢东西？此不是平日有仇的却是那？”知县便叫邻问他：“那王甲与李乙果有仇否？”邻尽说：“果有仇！那不抢东西，杀了人，是真的。”知县便喝叫王甲夹，那王甲是富身，忍不痛苦，招：“与李乙有仇，假妆强盗杀死是实。”知县取了亲笔供招，在死囚牢中。王甲一招承，辨。思量无计，忖：“有讼师，叫做邹老人，极是奸滑，与我相，随你十恶罪，与他商量，便有生路。何不等儿子送饭，教他与邹老人商量？”
少顷，儿了王二送饭了。王甲说知备细，又分付：“倘有使处，不吝惜钱财，误我命！”二一一应诺，径投邹老人，说知父亲体，求他计策谋。老人：“令尊亲口供招，知县又是新任的，手问。随你那告辨，不县间初案，他不肯认错翻招。你将二三百两与我，待我往南京走走，寻机，定设法。”二：“何设法？”老人：“你不管我，银子与我了，日便见手段，今不先说。”二回，凑了三百两银子，邹老人支付，随即催他程。邹老人：“有了许白物，歹寻一机。且宽等待等待。”二谢别回，老人连夜收拾行李，往南京进。
不一日南京，往刑部衙门细细打听。说有浙江司郎中徐公，甚是通融，仰且客。就央了一封先容的荐书，备了一副盛礼谒徐公。徐公接见了，见他说笑，颇觉相。彼此频频见，渐厮熟。正无机处，忽一日，捕盗衙门押海盗二十余人，解刑部定罪。老人前打听，知有两苏州人在内。老人点头喜，言语：“计在此了。”次日整备筵席，写帖请徐公饮酒。不逾酒筵完备，徐公乘轿，老人笑脸相迎。定席，说些闲话。饮至更深分，老人屏众人，便将百两银子托，献与徐公。徐公吃了一惊，问其缘故。老人：“今有舍亲王某，被陷在本县狱中，伏乞周旋。”徐公：“苟效力，敢不从命？是在彼处，难谋。”老人：“不难，不难。王某与李乙有仇，今李乙被杀，未获凶身，故此遭诬狱。昨见解贵部海盗二十余人，内二人苏州人。今但逼勒二盗，他认做杀李乙的，则二盗总是一死，未尝加罪，舍亲王某已沐再生恩了。”徐公许诺，轻轻收银子，亲放在扶手匣面。唤进从人，谢酒乘轿。
老人又密访着二盗的属，许他重谢，先送一百两银子。二盗应允了。审，徐公唤二盗近前，口问：“你曾杀少人？”二盗即招某某处杀某人；某月某日夜间李杀李乙。徐公写了口词，诸盗收监，随即叠文案。邹老人便使书房行文书抄招长洲县知。就是他带了文案，别了徐公，竟回苏州，长洲县堂投了。知县拆，见杀李乙的已有了主名，便王甲果屈招。正取监犯查放，忽见王二进叫喊诉冤。知县信不疑，喝叫监中取王甲，登释放，蒋氏闻知一番说话，做理处，前日夜间果己错认了，罢手。却说王甲放归，欢欢喜喜，摇摆进门。方才门首，忽一阵冷风，叫一声，：“不了，李乙哥在了！”蓦倒。叫唤不醒，霎气绝，呜呼哀哉。有诗证：
胡脸阎王本认真，杀人偿命在身。
暗中取换难骗，堪笑谋邹老人！
前边说的人命是将真假的了，今再说一将假真的。些些，被人暗算，弄一场祸。若非昭昭，险些儿死非命。正是：
福善祸，昭彰理。害他人，先伤己。
话说国朝化年间，浙江温州府永嘉县有王生，名杰，字文豪。娶妻刘氏，中止有夫妻二人。生一女儿，年方二岁。内外安童养娘数口，亦不甚丰富。王生虽是业儒，尚不曾入泮，在中诵习，有外结友论文。那刘氏勤俭，甚是贤慧，夫妻彼此相安。忽一日，正遇暮春气，二三友人扯了王生往郊外踏青游赏。但见：
迟迟丽日，拂拂风。紫燕黄莺，绿柳丛中寻偶；狂峰浪蝶，夭桃队觅相知。王孙公子，兴高无日不寻酒肆；艳质娇姿，动处此未免露闺容。须教残醉重扶，幸喜落花犹未扫。
王生了春景融，中欢畅，吃薄醉，取路回。见两童正一人门首喧嚷。原那人是湖州客人，姓吕，提着竹篮卖姜。童少他的姜价，故此争执不已。王生问了缘故，便那客人：“此价钱卖了，何管在我门首喧嚷？不晓！”那客人是憨直的人，便回话：“我本经纪，何打短我的？相公须放宽洪量些，不该此子相！”王生乘着酒兴，怒，骂：“那老贼驴！辄敢此放肆，言语冲撞我！”走近前，连打了几拳，一手推将。不那客人是中年的人，有痰火病的，就一推，一跌，一闷倒在。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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