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生如蚁而美如神”——忆顾城与谢烨

陈力川

……伟的诗人不是现存功利的获取者,他在生活中一败涂,他的声音,他展示的生命世界,则与人类共存。

——顾城,1986年10月漓江诗

我一次见顾城谢烨是在1987年的深秋。顾城应法国文杂志《欧洲》(Europe)的邀请巴黎参加一诗歌讨论。那我金丝燕住的是熊秉明先生的房子,位巴黎南郊一叫伊尼(IGNY)的方。《欧洲》杂志社请我在10月21日举行的讨论顾城做翻译,我约他熊先生谈谈,预先了解一他演讲的内容。

几前,顾城在巴黎八的中文系做一讲座。我那有参加,听了录音。顾城谈他五岁的候,有一凌晨醒,白色的墙壁似乎有人眨着眼睛他说话。些人像是从白色的雾中浮现的。那候他已经知人是死的,且死人烧灰,但从死亡离他近。他一次产生了一怕的念头:他马就变灰烬,不避免变灰烬。随顾城从死亡的主题一子跳了生命,并朗诵了他1971年写的一首诗《生命幻曲》。我不明白什顾城先谈死谈生。

“次讲什,不知。”见了面,顾城直截了说。我顿己提的问题感难情,因顾城显不是一照本宣科的者,是一随兴的诗人,但顾城并有介意,他比我象中的更安静、憨厚。那气异常晴朗,丝燕说听熊先生说附近的山有许栗子树,提议我一捡栗子。听了的话,我的已不辞飞了。秋的山满目萧瑟,让人人生的悲凉。我才注意顾城穿的是中山装,不知什,中式服装在城穿挺庄重,一就显很别扭,唯一的处是兜。不一儿,顾城衣的两兜就装满了栗子,他始往前的两兜装。我说两兜鼓囊囊的,像是满载归,两兜是鼓囊囊的,使人产生其他联。顾城憨憨一笑,算是接受了我的提醒,但眼睛仍盯着的栗子,舍不走。我建议他帽子摘装栗子,他不肯。他说他头矮,全靠顶帽子显呢。中山装直筒帽是顾城的装束最与众不同的方,甚至说是他的身份特征。他的帽子有平绒、灯芯绒做的,有牛仔裤裤腿做的。其实顾城不肯摘帽子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他在德国说:“我完全不在意世界我的法,我就戴着顶帽子,就是说,我做我做的情。不顶帽子确实是我外界的一边界。戴着它给我一安全感。它像我的。戴着帽子,我就在走遍。”

那顾城外界像有什界线,我现他很喜欢树,总是瞪着眼睛盯着树。我他说树是有生命的,害羞,已经被他不意思了。他说他不仅,且摸爬。一边说,一边跟树亲热。谢烨似乎顾城的举止习常,笑话我少见怪。顾城树的感情我是才真正了解的。1987年12月,就在我那次见面不久,他在香港说:“我摸白色的树桩,一清凉的光明在我中醒,真是不言传的。”在树,他似乎了艺术俗的品格。在1991年9月2日写给《今》杂志编辑的信中,他说:“一棵树或一鸟许毫无价值,但它至少有一品,就是不功名所动。”那我给顾城谢烨拍了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谢烨坐在一棵橡树着镜头,顾城胳膊肘倚着树干,许是闭着眼睛,许是低头着谢烨,一副若有所思的子。我觉他活蛮,是幸福的一儿。

那我玩高兴,误了吃午饭的间。午回,吃栗子是不及了,每人稀哗啦吃了一碗泡饭,就往《欧洲》杂志社赶。我几人呼哧气喘走进场,面已经坐满了人。我方才落座,就听主持人介绍说:“火是顾城的一读者,因他最早写的一些抒情诗被他己扔进火烧掉了。诗人顾城像是一浴火重生的凤凰鸟,今鸟飞了巴黎。现在我就请‘鸟’讲话。”“鸟”沉默了良久说不话。冷场的候,间非常慢。有几听众等不耐烦了,始头接耳。我顾城的一手不停摸着衣兜的栗子,像努力收回那颗在山林流连忘返的。不知了久,“鸟”终口说:“世界有难的人,有难的树。”场立即变鸦雀无声,刚才头接耳的那几人略显尴尬,像恨不一子变树。“鸟”接着又说:“树痛苦,但痛苦的树仍是的。”

顾城讲话的候,眼睛几乎不听众,是着远处,像不唯眼前的听众说话。他的声音轻柔,甚至单调,像说话的不是他,是其他什人,就像西川描绘诗人海子的语言说的:“仿佛沉默的了说话一抓住了他,他变了的嗓子。”顾城海子属才型的诗人,他说,诗生活是一体的,诗就是生命,生命就是诗。“诗人的工就是破碎在生活中的生命收集,恢复它的完整。” 顾城讲话的另一特点是不假思索,却口章,一些听似不着边际的话忽产生紧密的关系,就像你总在散乱的云彩中忽一熟悉的形状。我曾次回那与顾城谢烨分手的情景,却怎不了。

我二次是最一次见顾城谢烨是1992年12月28日。那年顾城应德国术流中的邀请在柏林写,岁末年初巴黎散,正赶红宝石餐馆的老板鲁念华宴宾客。顾城仍己套在中山装直筒帽,一双眼睛无精打采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谢烨是那白皙,但显憔悴,笑容明显失了五年前捡栗子的灿烂。他说五年部分间住在新西兰,长期隐居在激流岛,1992年才重返欧洲游历。那外界纷传顾城谢烨离异,他结识了新人。顾城的女友叫英子,谢烨的男友叫渝。晚餐结束的候,我婉转问顾城谢烨:“你吧?”顾城回答说:“我早晚杀了谢烨。”尽管听口气像是玩笑,但我金丝燕禁不住一愣。谢烨勉强笑着说:“跟顾城在一活很累。”我一不知再说什,像四根电线杆子,直愣愣戳在那。鲁老板拿红宝石餐馆的留言簿请顾城谢烨题字。顾城先钢笔画了一幅白描,题了“馋宗”二字,显是“禅宗”二字的谐音。谢烨写了“食木耳亦醉”,顾城谢烨的儿子名叫“木耳”。那次见面,我仍记不我是怎分手的。

1993年10月中旬的一午,熊秉明先生电话,告知几前顾城在新西兰激流岛重伤谢烨缢。熊先生平说话口气一向犹疑,一次却令人难置信的消息非常笃定。我忽意识那顾城在红宝石餐馆说的话不是戏言,是真话。就在我那次见面的几前,顾城在德国波恩接受张穗子顾彬访谈说:“真的话是非常简单的,像海水做的篮子。”话本身就说明简单的并不一定容易理解,海水怎做篮子呢?见真话真令人难置信的候,往往不被真。直有一,真话实的面目再次现,你亲眼见“海水做的篮子”才幡醒悟。

那晚我睡不着觉,翻手边的几本顾城诗集,知顾城的死是否在他的诗中埋了伏笔。我的目光停留在顾城写1980年的《遗念》:

我将死

将变浮动的谜

未者的目光

将充满猜疑

留飞旋的指纹

留错动的足迹

语言打碎

乐曲扭曲

不是孩子的梦呓

不是老年的游戏

是了让一段历史

永远停息

首年的“朦胧诗”,现在读像遗嘱一清晰。顾城早年说,朦胧诗的主特征是真实。“我将死”说的不是人总是死的,否则未者的目光什充满猜疑?“飞旋的指纹”让人联那致命的凶器!“错动的足迹”让人谢烨受伤艰难的步履!“让一段历史永远停息”怎不让人扼腕叹息!

顾城1973年写的《我是黄昏的儿子》,最一节像预示了他谢烨爱情的结局:

我是黄昏的儿子

爱了东方黎明的女儿

但有凝望,不倾诉

中间是黑夜巨的尸床

写1981年的《不在那踱步》,现在像是一不幸的预言:

梦太深了

你有羽毛

生命量不死亡的深度

……

告别绝望

告别风中的山谷

哭,是一幸福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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