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年,耶稣诞生1900年。盛夏的北京城,日本公使馆书记官杉山彬被董福祥的甘军剁泥;德国公使克林德在东单牌楼北街被神机营章京恩海所杀。慈禧太降懿旨,向十一国列强宣战,悬赏杀死所有洋人。
传言红灯照的黄莲圣母林黑儿,白日飞升数万,火烧东京与圣彼堡。数万义团加清军,围攻东民巷使馆区与西什库教堂的八百洋鬼子,连续两月竟打,徒留“刀枪不入”的拳民尸体。
8月14日,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列队通安门、端门、午门,穿太殿与紫禁城。同一日,慈禧太与光绪皇帝仓皇西逃。老佛爷打扮农村汉人老太太,皇帝伪装穷书生。随驾的王公臣、八旗军、太监、宫女,惶惶丧犬。
逃难队列末尾,有叫秦海关的男人。魁梧高的七尺汉,手掌满是老茧,背着结实的木箱,装着二锤、楔子、錾子、手锤、钢尺墨斗,手提着锤、钢钎与风箱,是石匠的吃饭伙。
皇城根有内务府工匠村,从木匠、铁匠、泥瓦匠玉石匠、陶瓷匠、装裱匠应有尽有,难临头,鸟兽散,唯独秦海关拖带口路。
媳妇三十岁,挺着怀胎数月的肚子。听说洋鬼子全是色中恶鬼,见女人就扑,兵荒马乱的世,跟着丈夫逃亡是唯一选择。秦海关刚满四十岁,膝却无儿女。媳妇嫁给他二十年,怀孕三次,两次流产,一次夭折,次恐怕是最的机。但一路颠沛流离,忍饥挨饿,连皇帝跟王公贝勒共一车,媳妇提吊胆捧着肚子翻山越岭。
銮驾了京郊回民西贯市村,经居庸关、怀榆林堡、宣化鸡鸣驿、同府城……山西太原,伙儿才稍停顿。
肚子的媳妇,并未往昔流产,身体却越强健,秦海关是祖宗显灵庇佑。血腥的夏,慈禧太携光绪帝向西狂奔。一路沙尘滚滚,身的华北平原,已烽火焦土。
年十月,队伍穿整山西,风陵渡黄河入潼关,抵达西安。护驾队伍越庞,各工巧匠皇服务,毕竟给的薪水丰厚。
慈禧太住进行宫,无法容纳所有随行人员,各找方安置。秦海关是闷葫芦工匠,最不善跟人打,别人贿赂管太监,他被晾在一边,竟在城找不落脚点。
眼媳妇肚子一变,历十月初一的寒衣节刚,户户门前给死的亲人烧纸钱送酒水,次日是雪节气,两口子了西安城门,往东南寻找住处,望见一座壮阔的黄土台塬,浐河与灞河峡谷深切。远台塬悬崖峭壁,经打听方知是白鹿原。
秦海关双眼放光,赶紧带着媳妇登片黄土台塬。
老秦身工匠,竟精通风水堪舆,无须依赖星盘,在塬绕了两辰。路汉文帝的霸陵、文帝生母薄太的南陵,是一片硕的荒冢。
他观,瞅,西眺终南山,才觑准方向。踏高耸的龟裂田垄,径直走一处荒芜的土丘前。媳妇辛苦撑着腰,问他是不是抽风了。
他不言语,似命中注定。秦海关听底轰隆隆巨响,空打响雷,霎浓云蔽日,白昼深夜。田野间的农民四散奔逃,似回鸿蒙辟初,古公亶父在岐山筚路蓝缕的年代。西风卷终南山不计其数的枯叶,犹漫山遍野的彩蝶飞蛾。
一片硕的黄叶卷媳妇的眼睛,不曾遮蔽住了视野。霎间,感觉腹一阵剧痛,羊水就破裂。“哎呀,郎中不是说临盆半月吗?”撕裂肺惨叫。
秦海关慌乱将媳妇拖土丘背,是一座唐朝的坟冢,封土高面数丈有余,栽几棵柏树与槐树,正挡住狂风。
他的耳朵贴着黄土,又传那轰隆隆的声响,仿佛底有调皮的孩,不是在点炮仗,就是在玩打仗游戏。墓的门,谁又说清?
老秦听两声怪叫,再转回头,媳妇竟在坟冢背凭空消失!
“见鬼了!”
他的头狂跳,双手在枯草堆乱摸,才现底有深不见底的坑。此处紧挨唐朝墓,古往今无数盗墓贼光临,媳妇必是坠入盗洞了!
秦海关二话不说,便跳进盗洞。洞犹倾斜的无底洞,老秦就不受控制滑。霎,眼前的黄土乱飞,同扑簌的泪水,直接越一千余年的漫漫光。
尘埃落定。
他感觉己仿佛一片羽毛,坠落一块硕的木板,耳边响轰隆隆的回音。
忽,一手抓住了己的胳膊,冰冷的手,指甲抓破了皮,划深深的血印子。秦海关反身再摸,是女人的肚子!
“媳妇!”
“的!”
夫妻俩在唐朝墓的重逢,互相摸了摸缺胳膊断腿,幸是坠落块木板,中间又有千年的层层黄土缓冲。
秦海关打火折子,照昏暗幽闭的空间。他才现己媳妇屁股坐着的木板,竟是一副梓木棺椁的棺盖。木头表面有绚丽的彩绘,一就是盛唐的格局,画着各珍禽异兽、日月星辰、风卷流云……
他跳副巨的棺椁,临产的媳妇呼抢吟,难在古墓的棺椁生孩子?
秦海关在棺椁边摸一块石碑。他火折子靠近了细,露密密麻麻的蝇头楷,刻碑是石匠的基本功,懂不少文字,头是一行隶书字“周故终南郡王墓志”。
接着是正文——
“王讳隆麒字幼明陇西纪人昔者龙光柱史弘德东周猨臂将军建功名西汉武昭经纶霸业奄宅瓜凉神尧缔构皇基勃兴沃晋灵钟祕族蕃昌募瓜瓞金柯表葭莩玉王即唐皇帝孙今周相王六子……”
古人碑刻无标点符号,初就是挤一团。所谓“周”,并非西周东周,更不是北周周,是武则称帝,国号由唐改周。墓主人的身份,已门见山讲明:名讳隆麒,字幼明,陇西纪就是李唐皇室的籍贯。唐皇帝便是唐高宗李治,周相王是的睿宗李旦。此说,位墓主人就是李治与武则的孙子,睿宗的六子。
跳最两行——
“长安二年四月八日薨春秋一十有五悲深宸戾痛结蕃闱弄孙爱不追含子悲何极即其年十月二十日葬万年县崇义乡白鹿原。”
其中,“春秋一十有五”写明明白白:十五岁夭亡的唐朝皇子……果是他!
秦海关脑子嗡一声,已触摸了某扇尘封的门口,一千二百年前的秘密?再往踏一步,极乐升,堕入狱!
此此刻,媳妇了鬼门关口,又始痛苦叫唤。
命运就是捉弄人,一辈子苦苦追寻的秘密,几代人梦寐求的钥匙,竟动送了眼门前——但秦海关必须放弃,他的眼剩媳妇孩子,其他全一文不值!
老秦赶紧爬回棺椁层,紧紧搂着冷汗淋漓的产妇,等待孩子生的刻。
倏忽间,黑漆漆的宫头,鬼火似飘一团绿色光束。
半透明的琉璃火球,忽忽,忽左忽右,捉摸不定,像顽童在玩耍彩灯……
火球绿色冷酷的光,围绕老秦飞了一圈,刚接触他腰间的石匠锤子,坨坚固的熟铁工具,竟瞬间烧灰烬。
黑暗中又一团琉璃火球飞。
秦海关知团火球的源——己被了盗墓贼。惜苦命的媳妇,有即将诞生的孩子,将殒命在白鹿原的唐朝墓中。
“我一三口,辈子做一人!”
他抱着媳妇的脑袋,亲吻的额头,准备共赴生死。
那团琉璃火球在媳妇的两腿间停了。
火球在颤抖。
秦海关重新瞪眼睛,见那团火球震颤几,瞬间动熄灭。
唐朝墓的宫,亘古幽暗的光影,渐渐露一鹿角,雪白锋利同树杈,是一张面孔。
不是人,亦不是鬼,更不是墓主人的木乃伊。
是兽。
老秦了一张兽脸,琉璃色的眼睛,幽光闪烁,直勾勾盯着媳妇的两腿间。头兽绝无邪意,是纯粹的奇——
胎儿已从产口露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