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年，1914年，春节，刚西陵的石牌坊，秦北洋就剪掉了脑辫子。
等了北京永定门，秦海关被人抓住辫子“咔嚓”一，一刀让老秦疼啊，绸缎包住辫子说埋祖坟边。
儿子嘲笑说：“三百年前，明朝灭亡，清朝入关，我的老祖宗，是有您份忠，‘留头不留，留不留头’，今我爷俩了。”
城楼的黄龙旗，早已换红、黄、蓝、白、黑五色旗。国歌从清朝的《巩金瓯》更改中华民国的《中华雄立宇宙间》——
中华雄立宇宙间，
廓八埏，
华胄从昆仑巅，
江湖浩荡山绵连，
共五族尧，
亿万年。
皇城根的工匠村却已不复存在。秦海关不再是吃朝廷俸禄的世袭工匠了。他挖埋在的陶瓮，那藏着古书及族谱牒，装车拉京城西郊的贫民区。
儿原是骆驼村，给往口内外的商旅提供骆驼。八国联军的那年，城百姓逃难至此落户。秦北洋窗就眺望西山群峰，是京城的屏障，打青龙桥的红山口，蜿蜒辗转着三山五园——香山、玉泉山、万寿山；圆明园、畅春园、颐园、静明园、静宜园。
秦北洋十四岁了，不再是男孩，头快超父亲，胡须像春的韭菜从冒。他进城找阿幽，四年半，从忘记“妹妹”。
了恭王府隔壁，陵墓监督府邸，他却被门的赶了。阿幽的消息打听着了，确实在做婢女，但府邸规矩很严，禁止跟外人往。陵墓监督是旗人，姓瓜尔佳，满洲八姓一，祖几位赫赫有名的封疆吏，托了余荫，才捞陵墓监督的肥缺，赚盆满钵满。秦北洋不明白，清朝灭亡了，帮王公贵族咋着富贵日子？
一人走在紫禁城的护城河边，少年眺望宫墙角楼的世界，依住着皇帝宣统，空响鸽哨，眼泪吧嗒吧嗒掉……
秦海关跟儿子约定，必须隐瞒前清皇工匠身份——说前清的“前”字儿，老秦很不是滋味。但他不让人知己修皇陵，更不提镇墓兽，泄露半字不行。从今儿，他做民间普通的工匠。
秦氏父子雕琢的石头、木头与砖瓦，常被人嘲笑丑陋，因克扣工钱。秦北洋此动手跟人打架，却被父亲劝了回，让他不惹是生非。
知清朝民国的审，繁复逼真尚品，同印度人喜欢红绿花儿，像台北故宫恶趣味的肥白菜。秦氏族的手艺，传承唐朝古典审，沿袭宋代简约、明代高雅，同汝窑青瓷与明式具，反被俗人视寡淡无味。
年夏，秦北洋报纸说，巴尔干半岛的萨拉热窝，一名叫普林西普的塞尔维亚青年，枪刺杀了奥匈帝国皇储斐迪南公。德奥同盟国与英法俄协约国间的爆世界战，萨拉热窝的一颗子弹杀死了三千万人。袁世凯政府保持中立，中国却战场，日军在山东半岛登陆，血战攻克了德国殖民青岛。
1915年，雪节气，秦北洋的十五周岁生日。他在骆驼村口远眺香山，漫山遍野的霜叶红二月的花。
半月，秦北洋悄悄进城，又陵墓监督瓜尔佳府，试试否见阿幽。了门口，却现贴着封条，整座宅子人楼空。再跟街坊邻居打听，才知了桩——月，府邸主人被婢女剪子戳死了。
秦北洋赶北京方法院——本是前清的衙门，民国建立行政与司法分离，才有独立的法院。正碰瓜尔佳案庭，允许公众旁听。秦北洋缴纳几分钱，便坐进了旁听席。
案子影响很，底黑压压坐满了人。法官穿着黑袍庭，首先押嫌疑人。果是阿幽，比六年前长高了，皮肤更加苍白，那张脸是孩子，身体却含苞待放了。
法官先问嫌疑人姓名，阿幽声音低落，同蚊子叫唤，说不知己姓什，知名叫阿幽。
“哪幽？”
“幽灵的幽。”
听着的回答，秦北洋头一热，“幽”字是他取的呢。
法官再询问阿幽，在瓜尔佳府待了久？平常干什活计？
女孩怯生生说，六年前，己被送府邸中。名义是婢女，其实被囚禁在密室中，暗无日长。密室中有其他女孩，是从人贩子手买的，凡是年满十二岁的，了月，便被送主人的卧室，从此再不相见。
混在旁听席的秦北洋，不禁眼眶快红了。年陵墓监督的承诺，己竟完全被他欺骗，真掘瓜尔佳的棺材鞭尸！
法官是怜阿幽，有继续问，回头问书记官：“被害人属怎？”
被害人有子女，兄弟姊妹死绝，妻子早亡，几侍妾是八胡同的。各回重操旧业，甚至参加了主张袁世凯称帝的“妓女请愿团”。
不，历满蒙通婚，被害人有表亲，竟是蒙古鄂尔斯罗郡王。郡王爷从口外派了一名王子京，一是接管遗产，二是法庭旁听审判。
法庭外一片骆驼声，众人齐齐侧目。年方十六岁的郡王，从正门踏入法庭。他穿着蒙古长袍，外罩黑熊皮袄，水貂帽子，前挂着前清皇室御赐的珠串。
京西骆驼村，常有察哈尔、热河的骆驼队，秦北洋清楚蒙古人的特征。郡王是标准的北人南相，红肤白，面目清秀，生着一双杏仁眼，竟汉人的标致生。
人虽年少，走路姿态却颇英武，仿佛在马弯弓箭，法庭被他带一团尘土，夹杂着北寒风。他面朝法官鞠躬行礼，坐在被害人属位子，带王者风范。
法官传唤证人场，便是办理此案的探长——北京警察厅的叶克难。
听名字，秦北洋立打精神。隔六年，探长已满三十岁，是日本警视厅范儿的打扮，是留了一抹胡子。
叶克难摘警官制帽，在证人席叙述案情的详细经——被害人意图强暴阿幽，晓姑娘生刚烈，拿剪子卫，戳中被害人颈动脉，致其死亡。
有枪舌剑，叶克难示警方调查的证据，说明被害人一贯形迹恶劣。换世纪的话说，就是囚禁幼女奴，残害死了许孩子，因官官相护，不了了。旁听席又是一片哗。
法官询问被害人属意见，郡王摆摆手，北京话说字正腔圆：“法官人，您别问我啊！该怎判，就怎判！”
惊堂木拍，法官庭宣判——阿幽保贞操杀主，念其年幼节烈，被害人又劣迹斑斑，故不予刑罚，立即释放。
秦北洋刚鼓掌呼喊阿幽，郡王却向法官提申请：“法官人，阿幽纵弑主，但毕竟跟主人立有契约，属我接管的遗产范围，请允许我带走。”
“殿保证的安全？”
郡王即拿纸笔画押：“我保证。”
民国代，已废除人身依附制度，仆役不遗产继承。但鄂尔斯郡王有权有势，因反外蒙古独立，是今总统眼中的红人。何况刚才法官的判决，已让被害人身败名裂，就做顺水人情，准予请求。
方法院门口，停着一支庞的骆驼队。郡王扶着阿幽骑骆驼同，秦北洋冲说：“阿幽！我是哥哥啊！”
女孩猛回头，一认秦北洋，毕竟他已长相貌堂堂的少年郎，不再是那九岁男孩。
“你记宫的晚？我从老太监手救了你。”
“哥！”
阿幽才认他，眼眶一红，泪水扑簌。
两蒙古武士拦住秦北洋，不让他冲阿幽的面前。
“你是他哥哥？有证据、户籍凭？”
郡王屏退带刀侍从，独面秦北洋。数百市民围观戏，怕是有人血溅五步了。
两人年纪与头差不，秦北洋破破烂烂，一身土布棉袄，裤子打着补丁。再郡王，貂裘加身，鲜衣怒马，珠光宝气，仿佛‘一日尽长安花’。
秦北洋却不怯场，不卑不亢，双手抱拳：“郡王殿，我是阿幽的义兄，年是我从西陵救了的命，才被送瓜尔佳府邸的。”
“原你认识我表舅？”
“那是贪赃枉法的王八蛋，死有余辜！”
“哈哈哈！骂！我表舅，丢人丢了！不嘛，按照我祖规矩，姑娘是我的人，你若带走，便等扇了我耳光，扇了我父亲鄂尔斯罗郡王的耳光。”
“那就请从我的尸体走吧。”
秦北洋拉拳脚架势。在陵墓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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