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洋的背凉透了。
果不是因己，不是因九色，卡佳不病重至此……
告别鹿王本生的壁画，他带着镇墓兽，立即回卡佳身边。
，又坐了，似乎梳妆打扮一番，新婚媳妇般的微笑。
“秦，我在佛的面前祈祷了一呢！”
卡佳抓着他的手一跪拜在彩绘塑像前，祈求佛陀、摩诃迦叶、阿难陀，及菩萨与力士的保佑……
摩诃迦叶与阿难陀，佛陀的两弟子，虽在《西游记》结尾被吴承恩描绘索贿者，却是一路陪伴佛陀最的尊者，五百罗汉首。白俄人，神情庄严，注视年少英俊的阿难尊者，佛经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
死将至的卡佳，亦佛经所载的摩登伽女——因暗恋少年阿难，甘愿遁入空门比丘尼，最终在佛陀前修正果。
卡佳的身体渐渐软了，倒在秦北洋怀，柔声说：“北洋，我愿皈依佛教，我的康斯坦丁，祈祷往生。”
“，卡佳，我给你请一位尚的。”
秦北洋已泣不声。服王士的“极品仙丹”，表面一度转，不是古人所云“回光返照”，实乃一命归西的前兆。
卡佳觉了生命尽头，闭眼睛，吐最一口气息：“秦……我很羡慕一人。”
“谁？”
“你……你在说梦话……常常提的……安娜……”
刹那间，名字勾秦北洋的眼泪。滚烫的两滴泪水，落卡佳的眼皮，已香消玉殒。
白俄人死了。
沃尔夫在巴黎临死前的嘱托，秦北洋在哈尔滨火车站初见，两人便注定展一次漫长的旅途，滋生孽缘——生、老、病、死、怨憎、爱别离、求不、五蕴盛……
在临终前皈依佛教，必早日往生，或与的康斯坦丁在西团聚。
秦北洋抱着卡佳渐渐冷的尸身，一路的情份。人非草木，焉不知卡佳爱他的？他却终究全，哪怕一夜有！那远在边的另一人。
是否卡佳不公平？己不公平？秦北洋不知。
口又疼了，他冲洞窟，在莫高窟的崖壁喘息。正王士路，抓住他的袍猛揍一顿，秦北洋却松手说：“长，我再藏经洞坐坐。”
虽提卡佳的死，但王长已端倪，分文不收，将他引入藏经洞。
九色寸步不离紧跟主人，怕他在悲伤绝际做什傻儿？
坐在满屋经卷中，秦北洋十年前，父亲在光绪皇帝的宫内，教他运气法，盘腿打坐，吐故纳新，平复内翻腾……
似乎北魏、隋唐、五代、西夏的僧侣、画工、石匠、供养人、王公贵族聚集在洞中，窃窃语，头接耳，打量他中的癌细胞，端详他满身运行的真气，又见盘旋在他头顶的那魂。
睁眼睛，一切幻觉消失。
镇墓兽九色衔一本经卷，秦北洋徐徐展，竟是手抄的《般若波罗蜜经》。通常所见的唐玄奘的译本，总计二百六十余字，最写着另一段话——
维景佑二年乙亥十二月十三日，宋国潭州府举人赵行德流历河西，适寓沙州。今缘外贼掩袭，国土扰乱，云寺比丘等搬移圣经莫高窟，罩藏壁中，是，敬写般若波罗蜜经一卷安置洞内。伏愿龙八部，长护助，城隍安泰，百姓康宁；次愿甘州娘子，承此善因，不溺幽冥，现世业障，并皆消灭，获福无量，永充供养。
秦北洋逐字逐句读，景佑二年是北宋仁宗的年号。宋国潭州府，就是湖南长沙。不知何故，位湖南举人赵行德，竟流落万外的沙州——就是敦煌。
掐指一算，宋景佑二年，西夏国皇帝李元昊征讨四方的年代。“外贼掩袭，国土扰乱，云寺比丘等搬移圣经莫高窟，罩藏壁中”句话不正点名了藏经洞的源吗？因西夏入侵敦煌，僧人了保护珍贵的经卷文书，藏在莫高窟的密室中。
“龙八部”人尽皆知，无须解释。“甘州娘子”又是何人？甘州，便是甘肃张掖，河西走廊重镇，北宋有甘州回鹘王国，亡西夏。“娘子”在宋朝是指年轻未婚的女孩。甘州娘子，恐怕未必是汉人，回鹘等民族，甚至混血。
秦北洋胆猜测，宋湖南的落魄文人赵行德，在丝绸路流浪，偶遇甘州回鹘的异族少女。或许有一段爱情故，惜古红颜薄命，甘州娘子死西夏攻回鹘的战乱。赵行德万念俱灰，逃亡至敦煌莫高窟，偕同僧人将五万卷经书藏入间密室，手抄《经》爱的女子祈祷冥福。
九百年前，位湖南人无意中保护了全人类共同的遗产——藏经洞，敦煌遗书。
秦北洋拉着镇墓兽跪，向卷《般若波罗蜜经》叩首，向有在历史书留名字的赵行德叩首，向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丽的甘州娘子叩首。
昔人已一捧黄土，今人何尝不是相同命运？唯有历史与文明，才是永恒。
赵行德致甘州娘子——人类有史最的情书。
九色啊九色，你真安慰人！
秦北洋中一片释，淡淡一笑，将经卷给历史，翻身离藏经洞。
回卡佳长眠的洞窟，有条件体沐浴更衣，秦北洋清水擦拭的面孔。摸被病痛折磨枯瘦的胴体，他再有流泪。
本卡佳择一块风水宝埋葬，但临终前皈依佛教，就照释门习惯火化吧。
秦北洋将卡佳抱莫高窟，买了几捆薪柴，默默吟诵《经》“观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一火，了却凡尘。
烧了钟头，九色正襟危坐，犹回宫镇墓；汗血马幽神不断悲鸣，毕竟卡佳骑它久，骏马同爱人。秦北洋火势将颓，加了几干柴，白俄人烧一堆焦黑的枯骨。半前，是肤白貌的动人女子……
生与死，不是一层窗户纸罢了。
秦北洋捧滚烫的骨头，毫无畏惧，就像捧着凋零的花瓣，亲手塞入骨灰坛，葬在莫高窟背的山洞中。
他祖传的石匠手艺，雕了一块墓碑，分别中文与俄文镌刻——
卡捷琳娜·安德烈耶夫娜·沃尔夫娜墓
生卒年份：1891-1920
凌晨，秦北洋悄悄离莫高窟，向斯文·赫定、王维、李隆盛、郡王等人告辞，免再引什劳什子的麻烦。
倒是王士仿佛彻夜不眠的神仙，站在藏经洞外的悬壁，向秦北洋挥手别。
骑着汗血马，带着镇墓兽，秦北洋晓行夜宿，穿荒凉的漠。
值隆冬，降雪，南望白雪皑皑的祁连山，王昌龄的“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此番他是破了楼兰乡，正逆着诗中路线行。
穿嘉峪关的城门，沿着汉朝与明朝的长城残墙，秦北洋穿越河西走廊，经玉酒泉的肃州、金张掖的甘州、银武威的凉州，翻雪纷飞的乌鞘岭，陇西黄土高原。
每一夜，秦北洋在古墓度。他从不主动掘人祖坟，陕西甘肃一带，几乎每座古墓打满了盗洞。他顺着盗洞钻入宫，在被洗劫一空的棺材旁，陪伴墓主人的枯骨度一宿，才睡安稳觉，抑制肺的癌细胞。
民国十年，西元1921年1月1日，秦北洋黄河边的兰州。
在丝绸路穿行数万，终嗅现代文明的味。一座德国的铁桥，横跨在黄河的冰面，背靠白塔山，面朝甘肃省城，清真寺的尖顶响悠扬的召唤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求索。”
骑着汗血马“幽神”踏黄河铁桥，秦北洋插着唐刀与十字弓，中默念《离》。
他决带着镇墓兽九色回，回陕西关中的那座黄土塬，回唐朝皇子的长眠宫，回二十年前己的生——白鹿原。
那，一切的谜底将解，所有的真相皆白。
继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