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五年十二月十七夜。
裂二刻。
穹黑泼墨，烟河两岸血光冲。
战线跨河横亘十余，二军厮杀声响震四野。
水流湍悍，河浮桥尸骸塞，百千的均军筏子南岸渡河，将血色烟河压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影。隔着脉脉夜雾望不清其首尾，闻其间马嘶兵喝声混同河水激浪一齐叠涌，肆震动着北岸的淳军营。
最暗的夜，最冷的水。
淳军重百斤的啸弩机沿岸一字排，连番的硕重弩镞向着岸力图渡河急攻的均军铺盖落，一波波河浪急震怒涌，迎的却是均军益不计伤亡的虎攻势。
战局从一均军铁蹄踏北岸的那一刻便始全面倾倒。
淳国二面临海，素其水军傲，一旦失了河防线，纵有千舟万楫难敌怒马长槊的均军步骑军。
裂六刻。
随海螺号破一声呜呜长鸣，正烟河北岸力战抗敌的淳军兵马急速集阵，纷纷沿河放排退走。均军虽靠渡河强攻跷胜一，其将兵不谙水，待返身船、逆流追已是煞费周折，又因忌惮淳军水防势，耽慢间已让淳军人马顺河退走半。
冬夜寒风刺骨，卷着岸边粗砺的沙粒呼啸，将四周沉凝着的浓厚血腥味猛剖散，尖刀利刃一般割北岸一名沿河策马疾行的淳军斥候身周。
风挟杀声入耳，马蹄落，血浆迸溅。
远处淳军主帅的镶金白底黑纛旗早已歪倒在岸，被血水染不辨字色。嘶喊声中，最末一军压阵在的淳兵人马且战且溃，黑压蚁一般朝岸边聚排处蜂拥，急乱间相踩踏，马倒人翻，哭号恸。
他眼皮微微一跳，勒缰止马，回首逆风定睛望，晃身却见数名银甲亲兵浴血疾驰。首一人不及收缰便翻身滚马，脸不知是泪是水，一步前攥住他的马辔便急喝——
“是冯将军麾的斥候？速追禀冯将军，三殿身中流矢、已梁隐部生擒，眼生死未卜！着冯将军速速分兵援……”
话音被一支啸鸣至的短镞截断，不一瞬刹的工夫，人便在他面前倒了。
旁边几名亲兵尚未及反应，他却已纵身跃马背，抽刀挎腰，弃马朝与溃兵撤相反的方向疾速跑。
“你疯了！”一名亲兵率先反应，拍马便追他，却被迎头一阵箭雨逼滾身落马，踉跄间差点摔倒在，但又被他转身一拉。
风嘶箭啸声中他脸色平静，松手，重新握住腰间刀柄，口：“冯将军已河令人锁筏连船近百艘，待一军人马放排退走，便沉锁两岸，断河阻均军进击路。”他停了停，又继续：“莫说此节骨眼冯将军不分兵援，纵是，待救三殿亦已迟了。河既断，何退避均军追击？”
“放你娘的狗屁！”亲兵闻言怒，扬鞭指着他的鼻子便骂，话未口，就见他已无声转身、正继续往前方岸边箭阵密集处冲，不由飞快扯住他的胳膊，怒声问：“既此，你又何不命往回跑，莫不是送死！”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我本是奉冯将军令至阵赍报闻三殿，殿既是未死，那我找殿，冯将军令。”说罢，他抽胳膊，再不亲兵一眼，溃兵人马间隙中横穿疾奔。
亲兵怔了一怔，随即低头啐骂一声，冲身几人做了手势，便跟在他的身步狂追前，在他身旁喘喝：“你若有法子救三殿，我便集未亡亲兵百人随你一赴死！”
疾进间，他眼风一扫亲兵的脸，却：“我不是救三殿。”
亲兵乍间又怒，足险些绊倒，未待又听他低声慢：“我是杀梁隐。”
——果真是疯子！
“你……！”亲兵口中吐一字，生生咽了在喉间滚的半句，脚却不由主随他跑更快。
河百丈间俱是尸骸，待避三波箭雨，他已冲了均军集兵渡河最汹处，身渐次跟越越受召的银甲亲兵。
远透一点白，却又转瞬被乌沉沉的流云吞灭。
他停，喘了两口气，重重俯身卧进岸边沙草丛中。
填一刻。
远处的战声了许，烟河南岸却有层进不穷的均军人马沿河，河浪被乌压压的一片船筏激愈高愈猛，击打河岸的声音犹惊怒雷。
十张木排，一百人，无声无息伏在岸边浅滩中，尽沐在混杂了硝烟血尘味的烟河水中。
“方才未顾问，你叫什？”紧随他一路狂奔至此的亲兵口中咬着干草，声音含糊冲他耳侧。
他一动不动盯着河岸，眼底冷光淬黑，半晌不一言。
“我叫许闳。”亲兵久等不耐，拿胳膊肘轻撞了他的肩，又：“倘是一儿并肩赴死，歹留姓名。”
他才回头，默片刻，方：“若是死，留名甚？倘活着，再与你知晓我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