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九章

丝竹声清丽飘逸,绕梁入耳。

“叶将军。”

直被人再次叫了一声,叶增才转头,见是手捏酒盅的许闳,便颉首:“何?”口中虽应着,目光却不由主又飘,意识追逐那一抹正红色的背影。

“三殿受命代王向诸臣赐酒,因怕将军营入京、在王宫宴中不甚习惯,特差属陪将军说话解闷儿……将军?”许闳说着话,亦察觉他的不在焉,不由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瞧——

边廊,女眷席间,少女挪步走至席尾,轻轻坐了。

一双皓腕安妥搁在膝头,一红色阔袖犹两朵盛怒放的花儿一般垂在两侧,及腰的长笔直黑亮,眼神温润。

叶增凝视许久,觉那红色已经印往底面,除此红色,盛宴间便再无其它任何颜色。

“那是秦太傅的女孙。”许闳在他身旁坐,扯笑,“朝臣女眷中,便有一人穿红衣入宴。”

叶增仍旧挪不眼,口中低应了一声,端酒盅抿了一口。

酒不似军前酒,清甜入口,却是寡淡无味,全无法烧褪他底的那一浓重朱迹。

许闳打量着他的神色,目光逐渐转诧异,“将军?”见叶增依无甚反应,他便又望一眼少女,脸乍露些许明了情,不由压低声音咳了两,重重了声:“将军!”

叶增陡回神,攥着酒盅的右手有些僵,眼神似乎有些怔疑,半晌才许闳的目光,又微微一皱眉。

许闳脸色已是有些尴尬,飞快喝了几口酒,:“太傅女孙闰名秦一,乃是殿的人。”

叶增着他,听明白他话中意,眼底竟是一片坦,问:“殿是的人?”

许闳被问一愣,喏:“、……属却是不知。”

叶增沉默片刻,忽:“幸并非是三殿的人。”

许闳又是一愣,半晌无奈一笑,“将军真是……非寻常人等比。”他搁酒盅,:“将军莫不是认真的?”

叶增缓缓饮酒,却不再言语。

许闳初梁隐一役便跟随他左右,至今已近一年光,他的子是了解甚,眼觑见他模,便随他沉默了许久,才又口:“秦姑娘父母亡早,幼便受太傅格外宠爱,王亦颇疼惜,常诏许其入宫随诸位殿一读书。

“据传秦姑娘姿极其聪颖,凡书页目一遍则不忘,太傅甚筵请了通晓蛮、羽二族书文礼仪的老师在府,教知习此。若论朝臣女眷中谁最识文懂礼,必是秦姑娘无疑。

“秦姑娘今年刚满十六岁,说殿早已做打算,等再几年,待再长些的候,便向王请旨赐婚。”

“……其实秦姑娘貌虽娴静温婉,却算不什绝色。毕止城中比貌的姑娘有人在,便是在今夜入宴的女眷中,亦不是中姿罢了,将军许是久在边军,所不识女子颜色……”

叶增将手中酒盅重重搁在案,目光一扫,便断了许闳面意继续说的话。

“你虑了。”他慢慢,是说话间又不觉抬眼望向斜面。

谁知一眼,便恰触侧头轻望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却又将停留在了他身——

他微怔,却未闪躲,迎着那目光注视回。

一瞬刹间他似乎听见己腰侧挂着的空鞘虚鸣了一声。

那端殿幔重重垂迤,一片娉婷袅娜中,独此一红色灼他眼底……直烙入。

“太傅已是久未陪我说话了。若非今夜设宴劳军,怕是太傅仍怠入宫。”

墨色帘珠细细密密,孟永光半卧御榻,脸不存血色,声音略显疲倦,语气微弱,探向筵席间的目光一派淡远苍素。

案沿鎏金耀目,他伸手摸其酒盏,却被人轻轻挪。

“王病体未愈,今夜本就不该设宴。”老者素袖微拂,收回手,一双眼炯有神。

孟永光瞟向他,目光不由暗几分,脸色亦变有些意兴阑珊:“年先王临终前,曾委太傅教我治国……今我亦垂垂老矣,太傅却仍是骨清神明,气色不减年一分。”

老者端坐着,微微笑:“王不见老臣今须皆白,何未减年一分?王治国数年,劳甚致痼疾缠身,今逢卧榻月,未免徒生悲,实是不必。再者,王膝诸子今已皆器,王无需担忧身主,淳国王庭定无恙。”

孟永光动动嘴角,似是露点笑意,眼却仍是淡漠无光,“我几儿子,太傅何人承统?”

老者低眸,沉静半晌,方复微微笑:“恐怕王早有定议,又何须问老臣?”

孟永光疲乏闭了闭眼,鼻间低哼一声,弱声:“南面战方靖,他不着何收复那河南十三重镇,却怕我在候死了,几番拜表求请归京……若非是举朝文武皆附他所请,我定不允他就般回京。”

老者是知他一番话所指谁,目光亦探向帘外厅中的筵席间,觥筹错间依稀辨正向诸臣赐酒的孟守文的身影,由是注目打量了许久,脸笑容未变丝毫:“老臣却,三殿颇有孟氏祖遗风。”

孟永光睁眼,顺着他的目光一并望,半晌又重重低哼一声,:“太傅未免抬举他了。百年前诸侯混战经年,武帝淳王身入主帝启,‘与民休息’诏令、创‘三十税一制’国赋,其在位贲朝昌盛,孟氏分谁望其项背?惜其嫡子嫡孙不气候,武中兴不百年间,我贲朝便败在了宣帝手中,徒让那裴氏贼子篡了帝权。”

“裴氏不仁,何致太平?”老者慢慢,“今裴祯既死,裴沂莫论谋略决策、智手段皆远不其父。乱世英雄何,眼未早论断。”

孟永光目光微移,转盯住席中的那一袭黑甲,“说英雄……太傅叶增鹰冲将军又何?”

老者亦转动目光,未答,笑:“在此前,我淳国已有二朝五十余年未曾除拜鹰冲将军了。三殿拜将,确是魄力。”

“浅浮思,一戳见底。”孟永光冷哼着,“身越是微寒的人,在被施极恩惠,便越是感怀在。他是将叶增据一己亲将,却未曾真将己放在淳主位思量。”

老者仍是笑,“三殿尚年轻,气略浮亦不怪,待磨砺几年,必稳重。王莫不是忘了己初年少的日子?况且若论此番战功,叶增倒配鹰冲将军一衔。三殿此举并无处。”

“战勋彪炳,人不争言,倒是难。”孟永光微微点头,目光停留那一袭黑甲良久,却又微微皱眉,“是太硬。一骨头,处处皆是分明棱角。”

老者放眼打量着,未再口。

孟永光从榻侧抽一本札子,推,“日前三衙呈的。”

老者按,揭札子,从头慢慢尾,眉头终是一动,神色变了 :“十四岁从军至今已近七年,竟是有功未留……此等运气,实属罕见。”

“确属罕见。”孟永光声音沉淡。“十四岁入永沛营,驻屯锁河山西;十六岁遇冯徽赏识,被逾例选入其远探斥候军;十八岁逢冯徽左迁,随调入河北营,同年逾例被除校尉;二十岁,边将身逾例受拜鹰冲将军;二十一岁,因功奉诏入京诣阙——七年间,所受封擢无一不是逾例。太傅历仕三朝,何曾见我淳国此等运气的将材?”

老者望着手中的札子,低声:“且举凡立功处,逾矩行……难他七年间所遇人俱是不守陈规辈,否则若军法论处,早该遭贬受罚才。”他抬眼孟永光的目光,微笑着点头:“岂止处处皆是棱角?分明无一处不是刀锋。”

孟永光亦点头:“太年轻。”转又:“亦难。”

“难与否。”老者推回札子,倾身回:“怕亦不需王思量……年轻人,便留给年轻人罢。”

孟永光闻言微微展眉,“太傅底是豁达。”他的目光在席间巡扫了一圈,“方才像是瞧见了一儿的身影。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些。”

提女孙,老者的脸色便愈善,“劳王记挂着。”

孟永光淡笑:“亦无法不记挂。前几日守正在我跟前提了……一儿今年已有十六岁了罢?”

老者默片刻,半笑半喟:“惜三殿绝色,一儿倒入不了他的眼。”

孟永光却:“我几儿子,嫁给哪是的。”他缓缓将身子躺平,微闭了闭眼,“况按太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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