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曾否在淒涼的月夜聽過鬼讚？有一次，我獨在空山裡走，除遠處寒潭底魚躍水聲略聽見外，其餘種種，被月底冷露幽閉住。我底衣服極其潤濕，我兩腿走乏了。正轉回中，不曉怎樣就經過一區死人底聚落。我因疲極，才坐在一個祭壇少息。在那裡，見一群幽魂高矮不齊，從各墳墓裡來。他們彷彿沒有見我，向著我所坐底方走來。
他們從這墓走過那墓，一排排走著，前頭唱一句，後面應一句，舉行什麼巡禮一樣。我不覺害怕，但靜靜坐在一旁，聽他們底唱。
一排唱：「最有福底是誰？」
往各排挨著次序應。
「是那曾過視官，今不辨明暗底。」
「是那曾過聽官，今不辨聲音底。」
「是那曾過嗅官，今不辨香味底。」
「是那曾過味官，今不辨苦甘底。」
「是那曾過觸官，今不辨粗細、冷暖底。」
各排應完，全體唱：「那棄絕一切感官的有福了！我們底骷髏有福了！」
一排底幽魂又唱：「我們底骷髏是該讚底。我們讚我們底骷髏。」
領首底唱完，還是挨著次序一排排應。
「我們讚你，因為你哭底時候，再不流眼淚。」
「我們讚你，因為你發怒底時候，再不發緊急底氣息。」
「我們讚你，因為你悲哀底時候再不皺眉。」
「我們讚你，因為你微笑底時候，再沒有嘴遮住你底牙齒。」
「我們讚你，因為你聽見讚底時候再沒有血在你底脈裡顫動。」
「我們讚你，因為你不肯受時間底播弄。」
全體又唱：「那棄絕一切感官底有福了！我們底骷髏有福了！」
他們手舉來一同唱：
「人哪，你在當生、來生底時候，有淚就盡量流；有聲就盡量唱；有苦就盡量嘗；有情就盡量施；有就盡量取；有就盡量就。等你疲勞、等你歇息底時候，你就有福了！」
他們誦完這段，就各分散。一時，山中睡不熟的雲直望壓，遠底丘陵給埋沒了。我險些兒迷了路途，幸有斷斷續續的魚躍水聲從寒潭那邊傳來，使我稍微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