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櫺坐著那位老人是一位航海者，剛從海外歸來底。他蕭老太太是少年時代底朋友，彼此雖別離了那麼些年，他們會面時，直像忘了當中經過底日子。現在他們正談少年時代底舊話。
「蔚明哥，你不是二十歲的時候海底麼？」屈著己底指頭，數了一數，才那雙被閱歷染濁了底眼睛著的朋友說，「呀，四十五年就像我現在數著指頭一樣過了！」
老人手捋一捋鬍子，很意說：「不是！……記我你辭行那一，你正在園裡飼你那隻鹿；我站在你身邊一棵正開著花底枇杷樹，花香你頭底油香雜竄入我底鼻中。當時，我底別緒不曉從哪裡說；但你低頭撫著鹿。我你那時不說什麼，你竟先問一句：『等什麼時候我們再相見呢？』我就慢答：『毋須少時候。』那時，你……」
老太太截著說：「那時候底光景我記很清楚。當你說這句底時候，我不是說『等再相見時，除非是黑墨有洗白底時節』。哈哈！你時，那縷漆黑底頭髮現在豈不是已被海水洗白了麼？」
老人摩摩己底頭頂，說：「對啦！這算應驗哪！惜我總不（見）著芳哥，他過少年了？」
「唉，久了！你我已經抱過四個孫兒了。」說時，著窗外幾個孩子在瓜棚玩，就指著那最高底孩子說，「你鼎兒已經十二歲了，他公公就在他彌月後世底。」
他們談話時，丫頭端了一盤牡蠣煎餅來。老太太舉手嚷著蔚明哥說：「我定知你底嗜還沒有改變，所特為你做這東西。你記我們少時，你母親有一做這樣底餅給我們吃。你拿一塊，吃完了才嫌餅裡底牡蠣少，助料不我底，鬧著我底餅搶。當時，你母親說了一句話，教我常常憶，就是『孩子，算了罷。助料是擱在一摻勻底。做底時候，誰有工夫份量細細分配呢？這是免不了有些，有些少底；餅底氣味就夠了。你所吃底原不定就是為你做底，是你已經吃過，就不再了』。蔚明哥，你說末了這話麼感動我呢！拿這個來比我們的境遇罷：境遇雖一個一個排列在面前，容我們有機會選擇，有人選，有人選歹，是選定後，就不再選了。」
老人拿餅來吃，慢慢說：「對啦！你我這一生淨在海面生活，生活極其簡單，不像你這麼繁複，我還是像當時吃那餅一樣就飽了。」
「我我老是便宜。我底『境遇底餅』雖一些助料，許吃一些，但是我底飽足是你一樣底。」
談舊是麼開底！這光景，他們像少年時代底跡一一回溯一遍似的。但外面底孩子們不曉因什麼鬧來，老太太先做判官；這裡留著一位矍鑠的航海者靜靜坐著吃他底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