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炒飯

前不久萬象版男士談政,有人說雞蛋炒飯,中國人從古今,由南北,雞蛋炒飯像是常便飯,人人會炒,其實細一研究,個中頗有講究呢!

就拿炒飯的飯來說,平素吃飯,有人愛吃蓬萊米,說它軟糯,輕柔適口,有人專嗜在來米,說它爽鬆,清不膩人,各隨所嗜,互不相犯;是了吃雞蛋炒飯,問題就來了。

誰知雞蛋炒飯必定熱鍋冷飯,炒飯來才吃,是蓬萊米煮的飯,不論是電鍋煮,還是撈飯鍋蒸,涼了後總是黏一團,極難打散。請團塊的飯,炒來吃嗎?炒飯的飯,一定弄散再炒,有些急的人,打不散在鍋裡鏟子切,這一切,米切碎了,所飯果黏一團一塊時,等飯一見熱,再鏟子慢慢捺兩,就鬆散開了。

炒飯不需油,是飯炒透,飯粒炒乒乓的響,才算功告,炒飯的蔥花一定爆焦,雞蛋先另外炒,後混在一炒。此外有人喜歡雞蛋黃白打勻,往熱飯一澆再炒,名稱倒挺聽,叫做「金包銀」,先不論吃與否,請,油炒飯已經不消化,飯粒再裹一層雞蛋,胃納弱的人當就更不容易消化啦。

筆者一向對於雞蛋炒飯有特別愛,所每一處方,總試一試廚子炒來蛋炒飯是什麼滋味,早年裡僱廚師,試工的時候,試廚子手藝,首先準是讓他煨個雞湯,火一,湯就渾濁,腴不爽,這表示廚子文火菜差勁,再來個青椒炒絲,絲炒嫩入味,青椒脆不泛生,這位師傅武火菜就算及格啦。最後再來碗雞蛋炒飯,手筆的廚師,先瞧瞧冷飯身骨何,後再炒,炒了潤不膩,透不浮油,雞蛋老嫩適中,蔥花煸生蔥氣味,才算全部通過,雖是一湯一菜一炒飯微,真三腳貓的廚師傅鬧個手忙腳亂,「稱練」短啦(稱練兩字北平話考核的意思)。

筆者年輕的時候,有一次北平船板胡同匯文中學運動會,在田徑場的西市犄角有個食堂,據說那裡師傅蝦片炒飯是一絕,試吃結果,紅墩墩的對蝦片,綠油油的莞豆米,襯鵝黃鬆軟的一碗熱騰騰的蛋炒飯,吃嘴裡,柔滑香醇,稱名無虛。許年輕時,口味品級不高,認為這碗飯是吃炒飯中極品了。後來浪跡四方,對於這碗金羹玉飯,仍舊時常會縈迴腦際。渡海來臺,一直在臺北工,後來奉調嘉義,於是三餐問題,幸虧有一隨從,是軍中退役伙食兵,會雞蛋炒飯,豆腐湯,經過一番調教,炒飯漸竅門,從此立了連吃七十幾頓蛋炒飯的紀錄,亡友徐廠長松青兄,是每早餐雞蛋炒飯一盤,十餘年一日,友朋中叫他炒飯王,叫我炒飯專,我二人輝煌紀錄,確當無愧。

今年春在臺北住了幾個月,每汀州街一帶辦,午飯就有在附近飯館解決,於是又恢復吃炒飯生涯,有些飯爛糜,有黏粢飯的,最妙有一飯館,佈置裝潢還雅靜,是叫的蛋炒飯端來,令人吃一驚,碗面鋪滿一層深綠色蔥花,蔥花是一層切整整齊齊平行四邊形雞蛋,頂底是油汪汪的一盅炒飯。堂倌說一口廣東官話,他說這種炒飯叫「金玉滿堂」,金概是指炒雞蛋;玉甭解釋是生蔥花啦。名稱雖相符,一股生蔥油味,直撲鼻端,雖平素愛吃雞蛋炒飯的我,有望碗興嘆沒法箸了。雞蛋炒飯,雖是極平常的吃法,是偏偏有若干千奇百怪的花樣,仔細,茫茫千,凡百物,莫不皆,豈止雞蛋炒飯一項呢!

序 陳紀瀅目录+书签紅白芸豆、豆腐絲、爛蠶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