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大師傅 ——一品頂戴的闊廚子余雙盛

現代潮流所趨,宴酌,講究那飯店,裝潢富麗,或是那處酒樓招待宜人,僅僅臺北一隅,每個月就有若干食兼南北味壓東西飯館的酒樓開張吉,真所謂名副其實的吃館子了。是割烹高手就是那有限的幾位,有的並且不甘寂寞,還飄洋過海爭取外匯,留在臺灣幾位知名的易牙,你挖來我搶,所有些飯館剛一開張,點幾個菜吃,的確色香味夠水準,是吃幾次,越吃越差勁,細一打聽,準保是掌杓的師傅被人重金給挖走啦。例有某一新開張的飯館,報宣傳的佈置何堂皇,侍候何周,菜式何更新,等您入座點幾個菜試一試,菜式味十八九似曾相識,甭問,準是從那一飯館,人頭廚價碼給接弄過來啦。前些年法國有位名廚「納許」英國白金宮跟國白宮,高薪厚遇拚命爭取,舉世報章喧騰譁笑,是拿現在臺北的情形來講,已司空見慣不算什麼新聞了。

早先在陸,不講究吃館子講究吃師傅,所有名廚高手,一個個刀火超群,割烹眾,那些師傅十八九是主人富啖,窮年累月細調教才卓爾不群的,例湖南口味的譚畏公廚,廣東口味的江太史廚,四川口味的姑姑筵黃廚,准揚口味的楊管北廚,及斐聲國際名鼎鼎的彭長貴等人。除了菜吃外,對於菜式的安排濃淡甜鹹的調度,菜先後的順序,何者宜酌,何者宜宴,那是經過嚴格訓練的,率爾操觚,婢學夫人就難免有韭黃炒鱔絲酒席的笑話啦。

清末民初在廚行中了一位傳奇人物,此人姓余名雙盛,是山西文水人,叫他余廚不名,所後來知他本名的人少又少了。余廚從光緒中葉恭親王奕訢主持總理各國務衙門時,由一山西票莊的推薦,衙門廚房當廚師,有一次恭親王跟劉坤一、李鴻章、張洞幾位方面員談公,晚了在總理衙門花廳留飯,幾隻清淡菜,就是由余雙盛親掌杓,飯後幾位食專異口同聲讚譽菜餚調配宜,元脩九味,堪誇味壓江南。過不久余廚就領班擔綱,當了掌廚工了。余廚不但刀火功高,他的接納伺應手段,更是八面玲瓏高人一等。他在總理衙門,擔任掌廚工,手底紅白案子及切摘剁洗刮手,有數十位;由他指揮調度,根本不著他己拿杓動鏟的,是每逢總理衙門盛筵招待外賓,宴請勳戚貴藩,或是春卮禊飲,他必定躬親匕鬯表演一番。因為他明眼亮,手段圓滑,接納了不少當權王公臣,結宮闈有勢的太監,後來居納捐取候補二品銜戴花翎。凡是總理衙門尚書侍郎府有喜慶讌會,他是翎頂煌煌,揖讓進退,跟王公臣時賢名流們平平坐。那些人先生們,三節兩壽受過余廚的厚贐,所另眼相,友禮相待。清末親貴中財豐權重的算慶親王奕劻、載洵、載濤兩位貝勒了,有人說笑話,果他們打麻將三缺一,有余廚湊一角才算旗鼓相當,見余廚的財是麼雄厚了。

余雙盛除了己納捐候補外,他的少君余躋身外務部當個司官,在部裡擔任納,名義是兒子當差,暗裡收支周轉全歸老太爺掌握,他對於有權勢著的員司,不但餘瀝分沾,就是預支薪餉,摘借應急,無不響斯應,所一般貪便宜的員司,跟余攀情拜兄弟,對於余廚這位老伯人更是畢恭畢敬,趨奉儀了。

當時侍郎汪燮不伎不求,在衙門裡一絲不苟是了名的,他對於余廚從來不假詞色,因此余廚對於汪人少有點忌憚。有一次慶親王御賜紫韁穿朝馬榮典,衙門中司員們造府賀,汪燮亦未免俗,前往賀喜,汪升階還未入室,就見余廚頂翎袍褂,在王公巨卿前周旋言笑,逢迎趨奉,汪處此情形,左右為難了,進非所願,退則失儀,正在惶惶愕愕間,幸虧余廚尚識體,趕緊趨避別室,兩位總算沒有白板對煞。此汪曾記入他的習靜齋札記,諒來是不會假的。

慶親王奕劻主持外務部一段時期,是余廚最意的時候,他最的長處,是對人經常保持人罪該萬死,老爺祿位高昇謙恭藹的態度,就是對待雜役人等絕無財氣粗,仗勢欺人的狂態。所往越來越寬,眼皮子越來越雜。為了拉攏西太跟前紅人寵監李蓮英,兒子拜在李的門為螟蛉義子,來誇耀。在庚子年八國聯軍撤軍議告後,慈禧從西安回鑾,一改排外手法,為了敦睦邦,籌備在三貝子花園,宴各國公使人,及僑居在北京的東西洋名閨貴婦。官盛宴,慈禧的闊綽手面,再加這趟皇差是由那琴軒(桐)承辦,是堂皇典麗,華貴雍容了。那桐為了討皇,一切排場,踵增華,原本敦請英國公使館一位斐聲國際的名廚主廚掌杓,頭一已獲老佛爺的御諾,不料二叫兒,老佛爺那桐叫御前說:「西廚手藝何不知,假做來的菜,口味不合,不盡人意,豈不是殺風景,咱們對洋廚子又不加斥責,依我明的宴會,還是外務部的余廚吧!」由此見余廚旋乾轉坤手段何啦,這當是李蓮英背裡在老佛爺跟前搞的鬼,李總管向來是沒錢不辦的,這種力回的舉措,余廚對李的孝敬,必定是令人咋舌的一份厚禮,這一宗皇差余廚各處打點固破費不少,是余廚算盤打最精,一一進,白花花的元寶又賺進了若干倍。總,富,油水均霑,倒霉的是內務府的庫房已。

民國肇建,唐紹儀任一任國務總理,外務部改了外部,余廚憑藉他為人四海,遊廣闊,加手段圓滑剔透,所仍持外部的廚房,等陸徵祥(清末駐俄公使)任外總長,余廚又重施故技,暗選了一份厚禮總長公館。那知陸總長是科班身的外人才,在俄、法、比利時住了廿餘年,最厭惡賄賂餽贈那一套官場惡習,二派人一調查,敢情是部裡一個掌廚的師傅,盛怒立刻條諭開除,維經余廚四處奔走盡力挽回,無奈陸總長耿介不苟,人情託了袁項城跟前哼哈二將阮忠樞、楊雲史,陸徵祥依毫不賣帳,余府捲鋪蓋放棄盤桓二十年,足跨滿清民國兩代的老窩,另營別巢了。余廚是個不甘寂寞的人,過了不久又他徒弟的名義,又包了財政部的廚房,後來官場豔稱財政部的「六國飯店」就是余廚的傑呢!

他除了財政部的廚房外,始終不忘情老佛爺招待外賓一夕華筵,於是又三貝子花園的豳風堂包來承應全席酌。他那時住在司法部街一幢花園洋房裡,三兩頭坐著拉韁的馬車園子裡招呼生意。有一年樊樊山主持的嚶鳴雅集特豳風堂打詩鐘,有一條分詠格是「吃師傅」「丁香花」,一時佳雲,算是余廚臨老還了一次風頭。據說余廚的菜並無一定格局,凡是各省各的名菜,他一瞧就會做,什麼揚州獅子頭,羊城的燒紫鮑,刀工火候亂真,惜予生晚,聞其名,未見其人未嘗其味,否則從這位二品頂戴師傅嘴裡定聽不少方珍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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