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膳食

中國歷代皇朝,對於宮廷飲食記載,約不詳,例元朝「飲膳太醫」忽思慧編纂的《飲膳正》雖是一本皇飲食的著述,是中國飲食文學中唯一的官書,不過因為蒙古人生長在平沙無垠漠帶,飲食習慣,限於環境,日常牛羊野味酪漿為主;接來雖繼承統入主中原,但在飲食方面,仍保有濃厚的塞粗獷豪邁風格。每御前菜單,菜色是在牛羊,獐(鹿包)狐兔變花樣,連豬魚蝦很少採,更遑論春韭秋菘一類時鮮菜蔬,及洞子貨啦。

北平近郊豐台一帶,有技術高超的菜農,向陽挖掘窖,有時兼火烘。在嚴冬凍、滴水冰的季節裡,培養黃瓜、扁豆、香椿一類細巧果蔬,專供御,老百姓是難一嘗的。了清末民初,民間才偶或有這種稀罕物兒吃,不過價錢就貴令人咋舌啦。

明代朱元璋身草莽,他的馬皇勤儉樸實名,有這樣開國帝,樹先謨,所後世子孫,對於飲饌方面,倒還沒有靈肴千種,筵醑晏晏,窮極恣饗的情形。明朝了末幾代皇帝,半驕奢佚,沉迷酒色;又篤信一般術士鍊汞求丹伎倆,講求藥補食療,饔飧饈膳,頓頓離不開藥物入饌,什麼老山人參燉雛鴿,五味黃煨豬腰,陳皮仔薑煲羊,枸杞杜仲汆鯉魚——等等。當年隨園老人袁子才說:「明朝宮中飲食,由療飢變卻病,所謂有菜皆治病,無藥不肴。」隨園老人這幾句話,說明代宮廷膳食形容刻畫入微了。

清朝宮廷飲食記載,從順治迄雍正,雖約不詳。是了乾隆臨朝,這位十全老人曾經遨遊過江南北,見識廣,漸漸為食專,獨裁,樹立膳食檔冊。凡是品嚐過的珍食異品,全部不厭其詳的注錄列檔,甚至每膳時刻,膳品名目,料份量,烹調方法,治膳廚役姓氏,臨時加傳膳品名目,膳餘餕分賞何人,逐一記錄入冊。

曹錕當選總統後,遴派蘇州名醫曹元參為總統府正醫官。曹在光緒末年會充太醫院醫官,據他說清宮御膳房所列各宮膳食單(包括妃暨分宮阿哥公主在內)有一份副本送太醫院存查。這是沿襲元明舊例辦理的,因為食物相生相剋,避忌甚,有不妥,太醫院隨時提加糾正。同時太醫院明瞭各宮日常傳膳情形,遇有病痛,太醫們進宮請脈時,有個參考便於藥。

曹元參初太醫院,他的工就是審核膳食單。他在院裡當值,閒中無聊,偶翻閱國初舊檔,順治康熙兩朝膳單,類仍獐(鹿包)麂鹿、山雞、野兔、牛羊為生,那些獸山禽是東北特產,區域色彩還相當顯著。及至乾隆南巡回京,宮廷口味為丕變,魚中的鰣鱸鯗鮑,蔬菜裡的薺蓴苔蕹登盤薦餐,列為食珍味。光是有清一代悃福無華,不尚虛矯,崇法務實的皇帝,凡是郊祚祭,總是獨宿齋宮,撤樂減膳,食不逾八簋,比一般中產的飲食還儉約。宮中傳說光認為每晨餐,吃「雞湯臥果」嫌靡費,當屬實。

有一位曾經伺候過慈禧太的宮女說,慈禧晚年膏腴競進,縱意所,一頓晚餐,水陸珍異,達一百二十八品。清宮進膳例髹漆金繪烏木方桌五張接連,每張餐桌排滿了杯盤碗盞,總有二十樣一桌。

同治元年十月初九穆宗即位,恰逢慈禧萬壽,那時候已經是母儀,垂簾聽政的皇太。筆者見過當年壽膳房在養殿伺候一桌壽筵的菜單,菜單寫明海屋添壽膳桌,鋪黃膳單(即黃餐巾桌布),計火鍋二品:豬絲炒菠菜、野味酸菜,碗菜四品:燕窩「壽」字紅白鴨絲、燕窩「年」字三鮮肥雞、燕窩「」字八仙鴨子、燕窩「意」字十錦雞絲;中碗菜四品:燕窩鴨條、鮮蝦丸子、燴鴨腰、燴海參;碟菜六品:燕窩炒燒鴨絲雞泥、蘿蔔醬、絲炒翅子、醬鴨子、鹹菜炒茭白、絲炒雞蛋。照這桌壽筵來,件數說,不過十六品,所材料,除了燕窩配稍外,所有菜式一直在雞鴨打轉,蝦一味,魚竟無一入饌,魚翅僅僅列入碟菜熱炒;此來,所謂府盛食珍味,平論,比現在臺北一些豪華酒樓一桌鮑翅席,講材料,論花式,精巧細緻,簡直有霄壤別。

是否這一席壽筵,是日常例菜外,特別增加的,那就不知了。至於傳說一席有一百二十八碗菜餚,衡諸進膳五張八仙桌的實,不假,料御膳房的庖人,在御前當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切率由舊章,恪遵往例;加取材不廣,不會饈進百味,有什麼五蘊七香的新菜式呈獻御前了。

從前聞聽曾經在御膳房當差的老年人說過,內廷的廚房,原本叫御膳房,了慈禧六十慶,才御膳房改名壽膳房;所有盃盤碗盞,匙箸盅碟,暨飲食的餐巾桌單,全部重燒再製,一律壽字為主,什麼萬壽無疆啦,壽山福海啦,五福捧壽啦,延年益壽啦,真是龍紋鳳彩華縟敻麗;甚至瓷甌鏍盒,金扉朱牖漆五福捧壽圖案。本來貴為子,富有四海,所希冀的就是長生不老享樂期頤,所處處壽字,取其吉祥兆年。就這樣一折騰,不知耗費若干國帑,造化了少辦差的專員。

清朝乾隆即位,對於宮廷飲饌才有定制,皇帝進膳是一百零八品。皇太同樣是一百零八品。皇九十六品。皇貴妃六十四品。妃嬪貴人,年分宮的阿哥、公主,餐有規定的品數。至於年幼未分宮的皇子格格們,是依親進食,除非逾格蒙恩,另邀賞,御膳房是不另外整桌傳膳的。

宣統沖齡入承統,雖沒有跟他的皇阿媽隆裕太一同進餐,是按祖制一百零八品傳膳,未免過分靡費,於是從權減為二十六品,加隆裕太跟四位太妃每餐的例賞,就有四五十品,堪稱羅列滿前啦。據說宣統從最愛吃端康、敬懿兩位太妃賞的菜,御膳房每的例菜,幾乎連筷子懶動;所每次傳膳,總是各宮送來的加菜,放在最跟前伸手及的方。

內廷御膳房設在內遵義門長巷的南三所,距離宣統膳的養殿已經很遠,離端康太妃住的永宮更遠,離敬懿太妃的儲秀宮,莊合太妃的永壽宮,榮惠太妃的長春宮三處不算近,因無論什麼盛食珍味,擺餐桌,就是水碗暖鍋,不過是即微溫已。有人說那不會御膳房,搬比較適中的方嗎?知掖庭關防,向來是異常嚴密的,就是清室遜位,跼處後宮,是警蹕森嚴未容稍懈,御膳房的廚師雜役人等,品流龐雜,向例是不准跨過遵義門一步,御膳房在傳膳前,早所有菜式全部割烹就緒,分別盛在不怕燒有蓋的沙煲裡,放在極厚的熱鐵板,面再蓋一張同樣的鐵板,炭火烘烤著,由當值的太監抬進內宮,一聲傳膳,撤鐵板,砂煲裡菜餚倒在細瓷的器皿裡,菜雖不會太涼,是滋味何,那就知了。

當年故宮博物院剛剛開放任人參觀的時候,永壽宮玻璃櫃裡陳列宣統宮前的一張午膳菜單,計開:「口蘑肥雞,三鮮鴨子,五綹雞絲,燉,燉肚肺,片熬白菜,黃燜羊,羊熬菠菜豆腐,櫻桃山藥,爐燉白菜,羊片汆蘿蔔,鴨條溜海參,溜鴨丁腐皮,燴葛仙米,燒茨菇,片燜玉蘭片,羊絲燜疙瘩絲,炸春捲,韭黃炒絲,燻肘花,肚,滷煮炸豆腐,烹掐菜,花椒炒白菜絲,五香絲,祭神片湯,白煮賽勒,煮白。」這個菜單,甭說燕翅網鮑,就連魚蝦海味未列入菜式,一般人總認為宮廷飲饌必定是珍饈錯虛靡浮誇,照那個菜單來,不但粗劣平常,不格局,除了菜式較外,素材論,比中飲食還有遜色呢!

宣統婚後,御膳房恪於祖制,雖未敢公裁撤,是架不住婉容淑妃的一再慫恿,先是在北平著名山東飯館東興樓包伙,菜餚做,送進宮裡吃,後來又改吃擷英番菜館的西餐,一直留宣統宮,御膳房才為歷史名詞。

賞菊何需羨持螯目录+书签冬補瑣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