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在餐桌上的花香

※中國人不但味覺高,且是一個吃、愛吃又會吃的民族。無論是飛的、山跑的、水裡游的、草裡蹦的入饌。除了這些山珍海味外,甚至有些花卉經過廚師妙手,照樣桌。

先祖慈在世時,每年壽誕必請同堂飯莊來會菜。舍前庭有一株古榆樹,同堂庖人劉四,人非常的風趣,有一年,他忽豪興發,採了些碧綠榆錢,(註:榆樹的果實像錢,所叫做「榆錢」。)揉已發酵的濕麵粉裡,加添脂油丁、松子、冰糖揉勻趕勻切片,一層的疊來,灑紅絲,鍋蒸熟再切菱形。論顏色是柔紅映碧,入口後,味清雋,不黏鬆,比南方的鬆糕,更來口。惜這飯莊不久歇業,劉四不知了何處。雖人法炮製,但不是太油,就是太乾,前幾跟幾位吃過劉四做的榆錢糕老朋友談來,口水流來了。

夏時的丁香藤蘿,引狂蜂醉蝶迴舞,餑餑舖門口貼「新添鮮藤蘿餅市」的紅紙條。餑餑舖藤蘿餅的做法跟翻毛月餅差不,不過是棗泥豆沙換藤蘿花,吃的時候帶點淡淡的花香。因為藤蘿花在北平並不是普通的花卉,來不易,所特別珍惜,不肯量使。我住在北平粉子胡同東跨院,屋三楹,東西各有一株壽逾百齡的老藤,虯蟠糾錯,巨型的豎架支撐,藤各依附刻峭崔嵬的太湖石,靈秀會結。據說丁香紫藤,樹齡愈老的愈早開花,所別的方花未含苞,這兩株老藤,早已花開滿枝了。藤蘿架設有石砰石凳,每年花開,據說當年盛伯希祭酒最喜歡在花跟人鬥棋賭酒,更給這屋取名雙藤老屋,舍所做藤蘿餅,經過名品嚐,一致讚,就了一時名點。藤蘿花在似開未開時,摘蕊絡,僅留花瓣,水洗淨,中筋麵粉發趕圓形薄片,抹一層花生油,脂油丁、白糖、松子、花瓣拌勻,鋪一層藤蘿花餡,加一層當麵皮疊來蒸。蒸熟切塊來吃,花有柔香,襲人醉。惜來臺灣二三十年,始終沒有過紫玉垂垂整串的藤蘿花。

北平西郊三貝子花園,是樂善園舊址,園裡的樊春堂四周疊石山,環植槐、柳、桃、杏。堂前有一座花園,石閘環繞,種植了玉簪花,葉綠油,花潔勝雪。豳風堂酒館主人鄭曼雲,在前外一樓經營玉樓春,生意發達。有一年春末夏初,我有幾位海朋友北平觀光,當年慈禧太臨時夏宮,在豳風堂品茗休息,碰巧遇鄭曼雲,堅留晚飯,並且說今有分株摘來玉簪花,打算炸點玉簪花給我們酒,讓南方朋友嘗嘗北平的稀罕物兒。敢情鬯春堂前的玉簪花是當年載濤貝勒從山東荷澤移植過來的名種,栽植堂前供老佛爺聞香觀賞的。這種花每過兩年分株一次,碰巧分株摘了不少玉簪花棒,所一定留我們嘗嘗鮮。他玉簪花剖開洗淨蕊,麵粉稀釋攪入皮碎核桃仁,玉簪花在麵漿裡一蘸,放進油鍋裡炸金黃色。另外豆腐渣火滾油翻炒,呈鬆狀加入火腿屑鍋,跟炸的玉簪花同吃。這菜不加鹽,完全利火腿屑的鮮鹹,才襯托玉簪花新芽的香柔味永。從品嚐過這次珍味後,河北江南甚至珠江流域培植有玉簪花,是僅僅在雕欄籬落的花叢裡任憑散逸清香,卻不忍摘花掐蕊——。

北平西直門外溫泉村暘台山有一座寺院叫覺寺,據說是遼金時代一座古剎,原本是一座廟叫靈泉,明朝宣德皇帝愛它山勢盤環,水流縈迴,是個禮佛聖境,於是重加修葺,賜額覺寺,並頒藏經一部,永充供養。了乾隆時代,又在後山建造一座舍利塔,後面就是西郊著名的龍潭,高寒湧翠,清鑑人。殿左有一白果樹,一望知是幾百年前的遺物。南院靜室階前有兩株玉蘭花樹,擢穎挺秀,蔭覆全院,初夏花榮燦爛奪目,比無錫的香雪海更加奇茂勃。住持一是一位詩,畫,善弈,又有海量的有趣人物,每年四月金頂妙峰山廟會前,總平津兩知名士,請覺寺來欣賞盛開的玉蘭,並在花前吟詩、畫、拍照留念,一還親入廚動手炸玉蘭花,名饌桌,一盤鵝黃裹玉,微泛柔香,又酥又脆,讓一快朵頤。北洋政府安福系人李贊侯(思浩)跟一是朋友,每年寺裡玉蘭花曬乾收藏,送給李總長。當年李贊侯在安福俱樂部春卮雅敘,酥炸玉蘭花片,還是一名菜呢!

宋明軒主持冀察政務委員會時期,日本人雖時時刻刻找碴兒挑釁,但是飯館的生意,卻頗興隆。東興樓含有旭日東昇口彩,所日本人對於東興樓頗有感,請客十八九是在東興樓。冀察政委會暨所屬各機關,因為泰豐樓有樂陵人的股份,宋明軒為了照顧同鄉,總是光顧泰豐樓。東興樓有個外號叫二掌座的廚師『劉喜兒』,原本是李蓮英廚房裡的幫手,清廷遜位後,李蓮英退休宮,裡不了那許人,於是喜兒介紹東興樓來了。李蓮英是東興樓的股東,礙於情面,他安置灶。偏偏這位喜兒又吹擂,像他是御膳房身似的,在眼裡,誰不願意跟他計較,給他了個外號叫他二掌座的,不過諷刺他像個二掌櫃的已。有一日本有一位名人在東興樓宴客,他做了一清湯汆竹蓀加鮮茉莉花,那位名人品嚐後讚不絕口,並且渲染一番,不劉喜兒就此變名廚,紅紫來。聲望一高,架子端來了,吵著漲工錢,後來實在不勝其煩他辭退,於是,他轉泰豐樓來,碰巧宋委員長吃了他的茉莉竹蓀湯,是讚賞有加,變當時的一名菜,平津兩的山東館,酒席再少不了這湯菜。記政委會的軍需處長劉金鏞在長樁寺給他世的老娘做百齡冥壽時,筵開一百桌,湯菜就茉莉竹蓀,因為桌數太,菜快慢不一,茉莉花被熱氣薰過火,味失,從此席面很少見這一湯菜啦。

臺灣一入冬季,雖不冷,是各式各樣的火鍋就陸續應市了。除了全國盛行的什錦火鍋外,北平的羊涮鍋、東北的白血腸火鍋、江浙的糟味火鍋、四川的毛肚火鍋、潮汕的沙茶火鍋,甚至於韓國的石頭火鍋、日本的壽喜燒火鍋,應有盡有,獨獨吃一樣的菊花火鍋,就不太容易了。北平的山東館一重陽,準備菊花鍋應市,據說前清有位河督駐節濟寧督工,在一位鄉紳幾盆所謂銀盤落月名種菊花玉髓絕塵,在那裡呈芳吐豔,這位河督人忽當奇,果菊花入饌,一定別具風味,主人立刻遣人摘了幾朵正在怒放的白菊花,給廚蕊留瓣,做了一隻菊花鍋子桌,品味,果清逸飄香。座有位老夫子,頗諳藥,他說秋菊有白色者平肝舒鬱,那些嫣紅奼紫等祇適合觀賞,尤其花蕊花粉令人咋更應忌避,所後來菊花鍋白菊,其他雜色菊花,全摘不。北平各飯館的菊花鍋,報子街同堂最有名,據說這的主廚,曾當過官差,櫃每年準備白菊花,供採擷。同時菊花鍋子的清湯,一定吊清醇澄郁,並且禁豬肝蝦仁一類配料免湯弄濁;魚片、腰片、魷魚、山雞等等是切薄紙,一燙就熟,才鮮嫩口,同堂的灶頗知個中三昧,所冠絕一時。

抗戰前,有一年春知友李竺孫,治餘,忽遊興發,約了我同另外兩位友從海無錫的鼉頭渚,逛完蠡園有點餓了,園外有一茶館,惜供茗飲,不賣吃。友人周滌垠少年弄,聞灶氤氳環繞,不時吹來一股形容不來的馨香,後來打聽蒸籠裡是玫瑰香蒸餃,是他們人吃的午點,我曾經吃過北平餑餑舖的酥皮玫瑰餅,雖有花香,但嫌甜膩,經周兄情商請他轉讓一籠,主人我們是海來客,居慨贈一籠。餃子不逾寸,澄粉晶瑩,隱透軟紅,沁人魂。原來他們隔年乾紫的玫瑰花瓣跟核桃碎末蜂蜜拌勻,做餡兒包的,比鮮玫瑰花的,更顯文靜浥潤高一籌。同時頗為奇怪,村野農,何會做這些精細甜點己享。敢情茶館主人的慈親系名門,他們來娛親奉母的。我們打算厚給茶資,他們又不肯收,滌垠兄腕常著四川名產嵌金孫烏風藤手鐲,算是送給老人活筋養血的,他們才欣笑納。後來雖吃過不少玫瑰餡兒的甜食,比這次吃的玫瑰香的蒸鼓,總覺遜色了。

近年來有人金盞花、康乃馨、鬱金香的花瓣切碎片,放在飲料或點裡,倒色鮮味。不久前在朋友酌,他們紫羅蘭花片抹在有酪的沙拉,暗香送馥,不但別具一格,更有誘人食慾的魅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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