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酒宜飯宜茶宜粥的火腿

從前考古專中國通的福開森說:「儘管德國人誇稱德國做的香腸火腿,滋味,花式,雄視歐亞各國,說這些話的德國人,我敢斷定他們沒有嘗過中國的雲腿蔣腿,否則絕對不敢言不慚,吹誇說德國火腿是世界一的。」

民國十年左右,北平德國醫院的狄勃爾夫,不但是當時醫學界的權威,且是紳商各界際場合裡的甘草。他曾經說過他特別愛吃中國菜,凡是經他妙手回春治的閨秀,豪富名流,知他的特嗜,真是鄴中鹿尾,塞駝蹄,羅列滿桌,時常十半月頓頓吃中餐。他最愛吃火腿燉的湯、火腿煨的菜,尤其是雲腿夾麵包,他認為那比熱狗三明治,不知高明少倍。

中國人遠者食名袁子才,《隨園食單》裡素菜葷燒的,十八九離不開火腿。狂人金聖歎在臨刑的時候,還忘不了告訴他兒子說,豆腐乾加花生酒,有火腿味。見此公不但愛吃火腿,且認為火腿酒,是無的雋品,才有這種妙喻。近者「洪憲皇帝」袁項城,雖他是河南人,是每餐必備火腿熬白菜墩。譚延闓的畏公魚翅,全是火腿雞湯借味,離了火腿就不其為譚菜名餚的品啦。

照情形來,不論古今中外,啖的老饕,對於國產的火腿有特別偏愛,極高評價的。

中國西南各省,半會醃製火腿,不過浙江的金華火腿雲南宣威的火腿最負盛名。浙江火腿認為產金華,所才叫金華火腿,買必定指名金華產品。其實浙東金華、義烏、盤安、東陽一帶,擅製火腿。真正吃火腿行,覺在浙東產火腿各區來比較,東陽腿品質香味實在高一籌。

當年浙東一帶,每年接近重陽,各火腿行莊就開始忙著醃火腿了。

所有合於醃製火腿的豬腿,全被人蒐購一空,果此時一隻蹄膀來吃,不是跟豬商有點情,那簡直甭買。

醃腿分季節,重陽前後醃的腿叫秋腿。此時豬隻的膘頭還不足,不過腿市新貨紅盤開高,秋腿搶先脫手,賣個價錢。十一月醃的腿叫冬腿,這個時候膘頭養足,皮光細,是腿中選。立春後所醃的腿叫春腿,因為冬寒已過,豬漸退膘,品質方面就稍遜。不管是秋腿、冬腿、春腿,人內行莊客一便知,每人隨身攜帶一枝削尖的竹扦子或者是一枝鋼扦子,果調查的品質老嫩,醃製的手法時間何,扦子往腿一插,再抽一聞,就嗅品質歹。這種老師傅,在行莊裡是高薪厚祿,位崇高,特別受人敬仰呢。

醃製火腿是並不複雜,是做來的手法,就有高低優劣啦。首先整隻豬腿割來,是刀功不,割的部位有偏差,將來醃,腿型不標準,賣不價錢來。整隻豬腿籽鹽塗滿後仔細搓擦,遇瘦部位,更加鹽揉。所謂籽鹽就是海氣曬鹽,果籽鹽(灶鹽)或是精鹽,醃來的火腿鮮度就差了。豬腿醃平放掛釉的瓦缸裡,缸底竹篦子架空,讓鹽行滷後的滷汁慢慢流缸底,不致滲裡,影響的品質。

此約經過八十(氣冷暖數增減),加鹽一次,份量比一次鹽減半,過十後再加鹽一次,比二次再減半。醃將近一個月期間,老師傅打過扦子,認為缸,挑選一個陽光普照的晴,整隻醃腿一條一條拿,放在木盆裡,清水浸泡,河水井水均。就是避免來水,因為來水裡有化學藥劑,味會變苦澀。泡的時間陽光強弱定。醃腿經過幾時的浸泡,所有腿附著的鹽滷雜質,輕輕洗抹乾淨,懸掛在通風良的陽光曝曬,等腿泛紅,表皮堅硬,再腳型修整一番就算功告了。至於腿的壞,那就全憑老師傅們的經驗技術丁。

有人說醃製若干隻火腿中,必定有一隻戌腿(狗腿)才提鮮,您果問一般製腿的老師傅,他們總是笑一笑,既不承認,不否認。其中有什麼貓兒溺,外行人就莫測高深了。不過筆者在江蘇泰縣一次宴會,確曾吃戌腿,其色深紅,全部瘦,有點像北平的青醬。是木渣渣的,鮮味全無。頑石先生說過,戌腿精華全被豬腿吸盡,所味同柴木,確實信有徵。

現在來談談雲南的宣威腿,當年在平津等,吃金華腿隨時隨在南貨店、南貨擔子買。是吃真正雲南宣威火腿,那就遇不求,碰機會了。抗戰時期,凡是初昆明的江客,一覺昆明市面太晚,早十點敲過,街還是寂靜無聲,十商店倒有九還沒門板。昆明早講究吃茶,火腿一碟,等於別處的花生瓜子。由於雲腿平常少吃,外來客無不啖一番。從前聽說火腿茶,敢情了昆明,確實是一邊喝茶一邊嚼火腿。

雲腿體型巨,頭號雲腿比浙腿一半。據說宣威醃製火腿的豬隻,不但品種優異,且飼料經過加工,所養的豬是皮薄嫩,製火腿不但顏色殷紅柔曼,味更是醇厚香潤,既酥且嫩。另外有一種竹葉的火腿,紅肌白理,香不膩口,喝兩盅的,喜歡竹葉熏來酒。雲貴各省的老饕,吃慣了醇厚腴爽的雲腿,偶吃浙腿,反覺味薄膩,不及雲腿呢。

火腿在烹調方面,一般人總認為其是提味鮮,是絕妙的配料。其實火腿為正菜,單獨品嚐,才體味它醇正昌博的真味原味來。拿火腿做主菜,有蜜汁火方、一品富貴等。現在固是佳腿難不苛求,是目前一般飯館來說,不論是江浙館,或者湘滇粵各省飯館,火候刀功一絲不苟,真夠真正標準的說少又少。

拿蜜汁火方來說吧,一定選火腿的中腰封,因為中腰封是整隻火腿菁華所在,先火腿的,後切方塊,片皮剔肥,取精。整個干貝洗淨,紹酒浸潤過鋪滿墊底,是吸油腥提鮮助味。後另外蜜汁三,冰糖七,鍋先蒸,等糖蜜融合後備,因為蜂蜜有一種花粉味,三,了影響火方正味。火方鍋蒸八火候,才蜜汁澆,蒸十分鐘就鍋席。蒸稍久,火方就甜膩滯口,特別注意,這菜火腿厚重,蜜汁甜潤,所絕對避免羼入火腿肥膘,才腴不膩妙。

一品富貴是一酒飯兩宜的填充菜,早先這菜配荷葉卷,後來經陳光甫先生提倡,改邊麵包蒸軟夾火腿吃,那是為了老年長者牙口不來設的。不現在一律改麵包,反沒有荷葉卷的了。一品富貴不同於蜜汁火方的,是雖皮,是稍許帶肥。

火方是切方塊,這個菜是切片,考考廚子的刀功了。火腿切薄片就行,切後,不松不散,更不許連刀,因為這菜的火腿瘦中帶肥,雖浮面澆木耳蓮子汁,不過取點清香已。現在有些飯館蓮子羹墊底,火腿則肥瘦少,厚度有兩枚銀元厚,那簡直考驗吃客的齒功啦。

腰封的火腿切絲,三油拌薺菜啜粥,算粥菜中逸品。當年張恨水在《世界晚報》寫《金耮世》長篇說裡,有一部分他認為是《紅樓夢》筆法的,他非常意他寫金總理七少爺燕西生病,讓廚房準備幾樣清淡粥菜,其中有一碟拌鴨掌,閒時聊,筆者給他建議,不改為雲腿拌薺菜,因為富貴人子弟生病,絕不會拿不易消化的鴨掌當粥菜的。抗戰時期張在重慶患瘧疾,病後胃口不開,忽記拿雲腿薺菜啜粥,並且馳書告訴筆者,所謂粥菜逸品,今矣,見火腿宜粥,是有其根據的。

至於火腿酒,揚鎮一帶菜餚重油,喜歡半肥半瘦火腿。

蘇錫人士飲食清淡是尚,佐酒火腿採純瘦,總剔所謂「眼鏡」來啜酒。總不管是浙腿雲腿,吃嘴裡夠腴爽,酥不靡,清淳泡潤,才算是腿中品。

寫此處,有關火腿的一個故。

抗戰勝利筆者曾揚鎮住,友胡國華兄適在黃伯韜軍中主持福利社,承他送我一隻玻璃錦匣,打開一,是長不過三寸蹄爪宛的火腿一對。那麼的火腿,當不是豬腿,是什麼動物有這樣的蹄爪呢,真我考住啦。後來還是胡兄己說明,才恍悟。原來他們福利機構,有一位東陽醃腿的老師傅,不但醃製火腿是老經驗,對於修整腿型,更是拿手。閒來無,他碰豬隻尾巴特別肥的,就切來,跟其他火腿一同醃曬,醃缸,加修整截短後,豬爪後尖指剝來,裝在豬尾巴尖,迷你型的火腿,就功告,真是衣無縫,一點不是偽造。經他說明了才覺毫不稀奇,是猛一真人唬住。

筆者這對火腿帶海後,被火柴王劉鴻生見,覺新奇玩,於是這對迷你火腮,就變他寶櫃的珍藏了。這玩意兒雖不是真正火腿,算是有關火腿一段趣話。現在談火腿,所它寫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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