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話

一般老饕,除了胃寒不動海鮮外,概沒有不愛吃螃蟹的了。

平津一帶吃螃蟹講究七尖八團,江南說是九月尖臍十月團。總言在內,每當東籬菊綻,金風薦爽的時候,正是吃螃蟹的季節。

北平吃螃蟹,講究前門外市正陽樓吃。因為這的螃蟹,全是從河北省靠近津一個水村勝芳運來的,每中午螃蟹一卸火車,運進前門外菜市,正陽樓必定一馬當先,儘量挑、儘量選。挑夠了,才歸分行正式開秤。

根據父老們的傳說,清朝乾隆皇帝有次微行,走進正陽樓吃螃蟹。吃了兩隻意猶未足,打算再來兩隻。不料,堂倌回說,市貨不,已經賣光了。乾隆皇帝記在裡,打回宮後,就讓內務府通知該處,螃蟹一市,先由正陽樓儘量挑選,後再行開秤。這個傳說是真是假姑且不談,不過「七七變」前夕,前門菜市螃蟹一卸車,始終由正陽樓優先挑選,那是絲毫不假。據我猜,不管皇帝老倌有沒有那諭,人正陽樓是長久主顧,不計價錢高低,買的又,才是維持老例若干年的真正原因。

東北的螃蟹腿松花江的白魚,是關東赫赫有名的海產。螃蟹的腿特別粗壯,跟螯甲不正比,黃少膏稀,獨肥蟹腿。一隻蟹腿最的,甚至長達四五尺,剔蟹三四斤,雖且厚,是細嫩鮮腴,不輸湖蟹。因為沒有蟹膏,東北一帶會吃的朋友,總是買幾斤蠣黃蟹熬油,保經久不壞。少許煮麵,爽不濡,厚不膩,誠屬隆冬無禦寒雋品。

當年關外王張雨亭每次北平,必定先北兵馬司沐恩的紅單帖,給他的老師無補老人趙爾巽請安,拜謁時,不忘帶松花江白魚、哈爾濱螃蟹孝敬恩師。筆者曾享餘餕,現在偶來,仍覺其味醇醺呢。

果您愛吃螃蟹,又住在海、崑山、常熟、無錫、蘇州一帶,那麼無窮的口福,豈又筆墨所形容!

海人所謂閘蟹,就是陽澄湖的名產。陽澄湖在蘇州東北,是長江三角洲湖泊裡最的一個淡水湖。湖的面積有一百二十方圓,湖水卻有兩丈深。最妙的是水底平坦,水面鏡,不但清澈見底,簡直一泉,北平玉泉山,同樣的明淨拔俗。湖裡雖產鰱鱖鯽鯉一些魚類,怎奈光影盡被陽澄湖的閘蟹掩住啦。

有一年筆者偕舍親李芋龕昆仲同遊陽澄湖。湖面煙波浩瀚,碧空塵洗。港汊曲折縈迴,網罟處處。網來的鐵甲將軍,個個活躍堅實,令人饞涎滴。在湖艇吃螃蟹饒富情趣,氣氛,味鮮,岸館子望塵莫及。惜李氏弟兄幼茹素,葷腥不沾,我雖食指動,不便一個人獨啖,雖入寶山,空手賦歸。

二年初冬隨侍先外祖慈崑山禮佛,碰崑山縣長,是年世誼,送來四簍陽澄湖閘蟹,隻隻精壯肥碩,不但殼細嫩,就是腿是鮮中帶點甜絲絲的鮮味,至於膏黃的腴潤醇厚更不在話。筆者於是飽饞吻,旁邊還有人代為剔剝,最後還拿甲汆湯來醒酒,總算痛痛快快吃了一頓滿意足的陽澄蟹。

書法清人李瑞征稱一頓吃螃蟹一百隻,所號「李百蟹」。我對他的蟹量始終懷疑。江蘇柳詒征貢禾叔侄清人詩酒往還,文字深,據貢禾兄說,清人蟹量確實驚人,所謂百隻連螯帶腿是一併肚。果所言當真,清人吃蟹技,著實「超絕群倫」!

當年國學師章太炎夫人湯國梨詩裡曾說:「若非陽澄湖蟹,人生何必住蘇州」,足證陽澄湖的蟹麼讓人留戀。

蘇北河一帶,素河蟹聞名,泰縣近郊,有個方叫忠寶莊,溪流紛歧,景物腴奇,所產蟹,肥腴鮮嫩不亞於陽澄湖的名產。當漁民蟹一雄一雌,草緝紮緊,除繩索秤一秤,正正老秤十六兩叫對蟹,這種對蟹尤為名貴。當有醬園叫德馨莊,當泡子酒做醉蟹,一罈兩隻膏足黃滿,濃淡適度,絕不沙黃,酒固,啜粥更妙。

當年黃伯韜將軍駐節維揚,興化泰縣東一帶巡視防務,必定榻泰縣名剎光孝寺。那時,筆者在泰縣壩經營一所鹽棧,碰吃熬魚貼餑餑,這位津老鄉,必定趕來飽餐一頓津沽風味。見棧裡有忠保莊的醉蟹,還帶兩罈子回酒。有一次德馨的陳老闆泰縣收賬,正黃伯韜在鹽棧吃貼餑餑,他求黃將軍賜幅墨寶。

黃將軍醉飽餘,逸興發,鹽棧有紙有筆,黃將軍立刻提筆寫了:「東籬菊綻,海陵(泰縣原名海陵)蟹肥,洋河高粱,你醉我醉!」一張條幅。

現在黃伯韜吃蟹揮毫的爽朗豪情,真不愧英雄本色。

據說,陝西有一個僻遠的縣份,由於通不便,水利不興,所一般人沒見過螃蟹;因此有一香頭的(女巫),利鄉愚無知,螃蟹曬乾的恐怖形狀拿來唬人,說是驅邪辟瘧。有的人了瘧疾,搬請巫婆法,就乾蟹殼掛在臥室門,詭稱除魔治病。後來有位蘇州籍的知縣,穿女巫的狡詐伎倆。於是不聲不響派人進京,買了幾簍螃蟹帶回縣城,邀請鄉紳們開眼界,飽啖一番。雖不加說破。是真相已經白。從此,女巫冒於螃蟹騙人的兒絕跡了,「凡人吃妖」的故,相渲染流傳。

在前清時候,四川雲貴各省服官的督撫,每逢螃蟹市,朝廷眷念邊遠外官的勛績,每每賞賜螃蟹。一個黃瓷罈子裝一雄一雌兩隻,者四罈,少者兩罈。由北通州循著運河南駛,了清江浦再換江船溯江。當年先曾祖在四川總督任,就曾迭膺賞,等螃蟹從北京運四川總督衙門,罈子裡雖塞滿了高粱穀糠,是運頭,打開罈蓋來,不但無一生存,且臭不聞。但是賞物,儘管腐臭,還不隨便拋棄,當時督府後園有一蟹塚,每次恩賞,有瘞後園。當年文廷式有一篇《瘞蟹銘》,就是指四川總督衙門蟹塚言。

民國十九年夏,筆者從津的紫竹林海,坐的是怡公司的海輪。船走了一一夜,風平浪靜,二晚,忽豪雨夾風,認為那是船經過黑水洋應有的現象,孰知風浪越來越,有排山倒海,才知不妙。有屏息偃臥,靜待命。這條船足足在海跟狂風怒濤搏鬥了三兩夜,還算萬幸。機械引擎有一部損毀,還緩緩行駛,漂流屬於琉球的一個島碇。

船方一面修換機件,補充食糧飲水,客人分別岸找點吃食填肚子。筆者同艙的有位管君,身日本帝國學,我們相攜岸,當人說日語,因為他有語言的方便,拐彎抹角居讓我們找一個白水屋的飯館。最令人高興的是法幣通,不怕吃完付不了賬。難後,兩人放吃喝。

島漁民有一種釀的土酒,福建的四半酒相似;端一盤炸黃亮、焦香、酥脆、像扁的豆子一樣的酒菜來,一會兒工夫,滿盤精光。嘴巴嚼個不停,腦裡卻不知究竟吃的是動物,或是植物?後來細問端菜的女中,才知是島特產,名字叫蝤蛑,是一種蟹;每隻有拇指螯腿,因為持別纖細,水即脫。這種蟹有一特點,就是所有蟹類是寒,有蝤蛑屬於暖且溫補祛濕。所島漁民捕魚回航,是炸點蝤蛑來酒驅寒。依我個人來說,這種炸蝤蛑的確香腴鮮,骨軟酥,來酒比烤烏魚仔、炸龍蝦片來夠味。惜就吃過這麼一次,今生恐怕無緣再嘗啦。

今年入夏,筆者雖曾經旅遊東南亞,敢情泰國的螃蟹是四季不缺的,不像內每年有秋吃螃蟹,台灣春才是螃蟹盛產期。曼谷各飯店有,的中國飯館有海、福祿壽、香格等四五,每有砂鍋煽甲這菜。所謂煽其實就是乾燒的意思,是廣東餐館專的名詞。一客砂鍋煽甲,約是六十銖(合台幣一百二十元)左右,一鍋約有十幾二十隻甲,隻隻甲堅螯巨,蟹充盈,食蟹有癖的人,吃來過癮極。因為泰國既無鎮江米醋,更無浙醋,有化學白醋;吃蟹糊、醬青蟹、清蒸蟹,少了生薑高醋,未免滋味稍遜。有煽甲是鹹中帶鮮,不著米醋來提味的,所煽甲在曼谷是一酒飯兩宜的菜。

曼谷街頭吃食攤,有一種類似中國的薄餅賣,餅裡捲菜青韭,外帶灑一些螃蟹,捲來吃,別有風味。證明了蟹在曼谷,是屬於平民食物的範疇,不像香港台灣蟹視同無珍饈。

此外浙江海鹽有一種白甲蟹,雖不是純白,是比一般青蟹顏色淡了,蟹殼煮熟淺紅,拖麵炸吃,比秋盤薦爽引卮嚼,腦滿腸肥的紅袍,似乎又雅馴了。湖北的黃石港有一種雙殼蟹,外殼稍硬,裡殼是軟的,吃。當這種雙殼蟹虎頭鯊來燉湯,燉來的湯白同漿,鮮不滯;裡殼肥厚,直同魚,是別具一格的蟹類。

從古今,愛吃螃蟹形於詩詞,托於吟詠的,的確不少,是詮次書的,倒不見。當年筆者在北平琉璃來熏書店,見一本宋代傅肱撰寫的《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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