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北的人，平日低斟淺酌，良朋聚，除非正式宴會，十八九是白乾兒的。
談白乾兒，酒缸所賣廉價品，不是酒頭，就是酒尾，掌櫃的又怕金生麗（水）羼太，酒不夠勁，水氣太重，缸底總吊著一塊紅礬，或者是一撮鴿子糞，酒吊一進口，讓您覺酒有份量，是酒一足興，風兒一吹，立刻頭重腳輕，口乾舌燥的不合適。所沒喜歡喝兩盅的朋友，不管南路，北路（北平白酒分南路、北路兩種）一定喝白酒的二鍋頭，酒是醇厚湛洌，在酒不頭。再不就是海淀蓮花白、同仁堂的綠茵陳啦，夏喝這一白一綠兩種白酒，的確殺水祛濕，既過酒癮，還帶療疾。再高一等的白酒，不是山西杏花村的汾酒，就是陝西鳳翔府的鳳酒啦。
筆者生長北方，認為喝汾酒鳳酒，在白酒來說，已經算是白酒中的極品啦。
北伐功，全國統一，友李藻蓀財政部派他北平，整理河北省財政。他跟乃弟雲伯，不但是品酒專，且在遵義老窖貯豐富，是當藏酒的名。他們昆仲一北平，筆者知他們精於品啜，請他們吃飯，生怕一般二鍋頭拿來不夠體面，特藏十年的汾酒拿來待客，顯派顯派。
酒一開樽，雖清馨芬郁，酒香盈室，是他們昆仲淺嘗幾杯，是說酒還算不錯，貴在沒有水氣。我告訴這是存了十年山西汾酒，他們批評說，品級論，這種酒，媲四川綿竹瀘產的麯，是比白酒魁的貴州茅台酒的香又醇、滑不膩、甚重，就稍有遜色啦。筆者雖酒量不宏，是愛酒癖，聽說茅台酒比汾酒還來清逸湛沁，於是嬲著李藻公白酒魁茅台緣優點說來增長見聞，同時過過酒癮。
李說：「貴州是缺鹽省份，所有食鹽是由四川省供應，令人奇怪的是川鹽運黔的業務，不操在四川人手裡，反是由山西陝西的鹽商握操縱。北寒，山陝一帶的人，平素喜愛喝兩盅，是他們喝芳烈的白酒。這幫人初一貴州，喝那貴州玉蜀黍釀的土燒酒，酒一進口，炸腮刺喉，簡直沒法嚥。後來有人發現仨懷縣茅台村楊柳灣，有一條赤水河支流的一個河漢子，水質晶瑩，入口清勁溫淳，遵義府屬又是貴州高粱產區，高粱取不盡，水又甘醇沉厚，準釀等白酒。鹽商們一向是養尊處優舒服慣了的，於是不惜重金，回鄉一等一的釀酒高手，並帶了製酒麴子，請貴州來，在楊柳灣設廠造酒來。初的酒雖香頭不足，是已經沒有澀辣喉的毛病了。
「同治八年貴州的高粱豐收，他們做了批的高粱酒沒處屯放，酒是越陳越香的，於是開挖窖，喝不了的酒窖藏來。又怕漏酒走氣，於是挖了深坑，石板墊底，四面再石條築牆，青白灰溜縫砌平，再糯米熬漿混合三土鋪砟實，面再鋪一層極細河沙。
「做的酒，經過窖藏兩年，酒讓河沙不斷侵吸，所有火爆辛辣氣全消。所真正極品茅台，一開罐，屋裡立刻充滿了湛洌的柔香，會喝酒的一聞，就知是茅台酒開罐啦。就因為這種酒入口不辣甘，進喉不爆潤，醉後不會叫渴，更絕的是酒不頭。從此貴州的回沙茅台酒，民國八年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參加比賽，品酒會，茅台酒列為世界佳釀一，不但為白酒王，且馳名國際啦。遵義有一位鄉前輩華聯輝老先生，光緒初年，在茅台村楊柳灣，正式立義燒房（北方叫燒鍋，南方叫燒房）。因為銷路暢旺，又開了一榮燒房，凡是會喝酒的人，懂酒是陳的，回沙茅台，是窖藏年代越久越香。後來華後人華鴻，又研究原酒浸糟新法，使華茅台酒更清逸沮潤，柔曼甘沁，方官甚且它列為貢品。
「華製酒有一原則，它窖存酒從不清窖放乾，總留三分一酒叫『護窖』。開窖酒的時候，一面老酒，一面進新酒，新舊混合輪轉替，源遠流長，讓酒的香醇風格永遠一致。
「就是這樣兌酒酒，仍是比較喜歡義老窖品的。因為老窖酒底深厚，香頭清湛，酒味柔潤。榮窖新，酒的色香味比老窖雖稍遜，其實差不了許。是喝慣茅台的老客，酒一沾，就分新窖老窖，您說品酒的嘴有厲害。早年喝真正茅台酒，不是有錢就買酒，必須跟鹽號有情才行，因為鹽商在鹽岸管轄區銷鹽所現銀，沒有錢莊票號劃匯，千萬的現銀，己攜帶路，既不安全更不方便。差不點買藥材，山貨鴉片一類貨色重慶脫手；遵義府屬就在茅台村購買茅台酒啦。沿著赤水河運重慶，一搶空，就變現金，比什麼貨色搶手。
「川滇黔桂幾省在北伐前，有一陣子極為混亂，軍閥內戰此彼仆，沒有一時停止。哪一派佔據遵義懷仁茅台一帶區，對於茅台佳釀雖不竭澤漁的步，是酒窖裡的新酒舊酒的輪替，總是入少，品質當不前，一比一差。當年貴州有位軍閥袁祖銘，他的老太爺叫袁干臣，一茅台生意那麼，仗著軍閥勢力，就在貴陽城西開了一酒廠製造茅台。水質既沒加入考驗，所請的師傅說是山陝老師傅嫡傳，其實是些義、榮兩翻麴濾酒的粗工濫竽充數，蒙騙人已。所的酒，茅台品質風味全無，說是土酒改良，叫它袁老太爺茅台（抗戰時期所喝的『賴茅』就是袁老爺茅台的前身）。喝過純正茅台的朋友，對於那種賴茅，簡直不屑一顧。
「川黔一帶的老酒客有一句流行話是『茅台酒是兌來的』，因為茅台酒一窖就羼麥酒，外銷的茅台一律五十斤加釉的瓦缸裝，外頭竹篾編簍子，四周稻草塞緊，外加草繩綁，船運重慶分裝陶罐再加標貼。酒分特級、甲級、乙級、普通四種。特級茅台一缸茅台加一缸燒酒，一缸兌三缸列為甲級，一缸兌四缸算是乙級，普通一缸兌五缸，裝罐售的，當年每罐賣洋一元的，那就是一兌五的茅台酒，算還沾點茅台餘香罷了。
「請：照此情形，平津滬穗各喝純正的茅台嗎？既茅台有真假，羼混土酒的分又有高有低，那究竟怎樣才分辨是真正茅台純酒呢？拿味色香覺來說吧，純正茅台一開罐，滿屋子洋溢著茅台酒特有的檀藿味；倒入酒杯，晶瑩凝玉，清湛掛杯，讓人有曠神怡的舒暢；酒一進口，先是冷香繞舌，繼一股細潤柔曼暖流直達臟腑，令人淵醇委婉，陶醉。另外還有一樣最處是酒後絕無煩渴，就是平素酒後不進飲食的人，喝過茅台酒後，胃口開，加餐進飯。微醺薄醉是懶慵思睡，不致反胃灼感覺。當年華聯輝義酒窖的珍藏，已經難覓難求，現在就是連榮新窖的窖藏品，不是當鹽號主，或現官現管軍閥有情，是不易呢？
「華聯輝經營川鹽運黔，是貴州聞人唐駛安（炯），引介給四川總督丁寶楨的。唐對鹽政計，改革運銷，幫了華很的忙。所義每一個酒窖酒，送兩罈子請唐搜老品鑒一番。唐李兩世代姻親，所在遵義老唐園，還存有不少純真老窖茅台。將來我總弄點真正老茅台，讓老弟嘗嘗。」
這一頓飯吃了一個時辰，我等於了一堂茅台新解的品酒課。加他令弟雲伯兄在旁加枝添葉的一敲邊鼓，害我饞涎三尺，是聽醪畫餅，既不止渴充饑，有徒殷退，有一踐後約，一解萬斛的渴望罷了。
不民國二十年武漢水後，我與李氏兄弟恰巧又在武漢相逢，藻蓀兄發表岳州統稅查驗所所長，雲伯兄發表宜昌統稅查驗所所長，偏偏兩處是派在監。岳陽樓頭，償夙願，親試醇醪。茅台酒的色香味覺四者，比藻蓀兄昔年描述酒的優點，尤有過，絕無溢詞。平原三日，興盡別。此後每遇酒，就義老窖茅台的湛香柔、醇醑思來。
最近嘉義酒廠在周新春廠長領導，全體員工苦孤詣，窮究精研，已有極品茅台問世，喜歡喝白酒的朋友，今後不愁沒有白酒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