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厚黑教主傳

宗吾世

概在南宋年間,廣東嘉應州長樂縣崛一個姓李的人,長李子敏他的兒子李達,創立業,慢慢興旺,子孫繁衍,就了一個有名的氏族。後來代代相傳,傳十世,有位名叫李潤唐的,於清代雍正三年,攜眷遷四川來,先住隆昌蕭橋,後遷富順流井,遂在那裏落籍了。四川明末張獻忠屠殺後,曠人稀,湖廣一帶的人民,紛紛遷來居住,這個李姓人的遷居,當亦不外此種原因。李潤唐入川來,又慢慢興旺,子孫繁衍,傳八代,了一顆思界的彗星,讀書窮理,立異說,那便是「面厚黑」創立的李宗吾氏;這人民國來,已四川的名人了。

我因避寇入川,讀李氏的許著,由彼此通信,相晤識,結為友,始盡知他的生平行言論思,他並不是像外間所傳的虛妄怪誕,立意在驚世駭俗的人。他的為人,既不面厚,不黑;但他偏偏提倡「厚黑學」偏偏稱為「厚黑教主」,這種「反話正說」的風,究竟是為何來?世人不必笑他罵他,應當先加深切的反省才是。釋迦並不該入獄,耶穌並不應該釘十字架,但釋迦偏說:「我不入獄,誰入獄?」耶穌偏說:「凡不背十字架走的人,不配做我們的門徒。」這又是所為何來?我們同樣是應該加反省的。至於李氏的談教育,談政治,談學術思等等,是一本正經的立論;不過他的思有些奇僻,往往發前人所未發,言近人所未言,於是一般傳統的學者,就罵他是旁門外罷了。今李氏已古人,再不怕他放言高論了,是他一生的行,尚為世人所不盡知,生前的言論思,有許是被忽略的。我為紀念這位亡友見,不惜筆墨,此厚黑教主傳,教世人藉評定他的功罪。

李宗吾氏,生於光緒五年正月十三日。「宗吾」二字,不是他的原名,這是他後來一再改定的。他的名號幾經改變;當他幼年的時候,脾氣非常蠻橫,毫不依理,見者呼為「人王」;他的父親就「人王」二字,合為「全」字,加輩「世」字,名為世全。算命先生說他命中少「金」,就加金旁,為世銓。後來塾先生又說他命中少「木」,並不少金,他正嫌父親為他命的名不,便己改名世階字宗儒,這是表示信從孔子的意思。二十五歲,思變,對於儒教頗不滿意,與其宗法孔子,不宗法己,因改名宗吾。他常說:「這宗吾二字,是我思獨立的旗幟。」後宗吾,字行,世階的名字,就幾乎無人知了。

宗吾兄弟七人,姊妹二人。在兄弟中,他是行六,三哥早死,其餘六房均立,他的父親命名為「六謙堂」。除他一人外,兄弟皆務農;惟他的七弟後來開機房,略具商業質。宗吾是相信遺傳胎教的,他說他讀書,是決定在先的,因為生他的那幾年,正是他父親閉門讀書的時候。並且他還引蘇氏父子為證,他說:「世稱蘇老泉二十七歲,才發憤讀書。考老泉生於宋真宗祥符二年乙酉,仁宗明二年乙亥滿二十七歲。蘇東坡生於丙子年十二月十九日!蘇子由生於己卯年二月二十日。他們兄弟二人,正是老泉發憤讀書時代生的。歷史二十七歲才發憤讀書的,有老泉一人,生二位文豪;四十歲才發憤讀書的,有我父親一人,生一位教主,豈非奇。東坡才氣縱橫,文章豪邁;子由則人甚沉靜,黃老學,所著老子解,推古今傑。約老泉發憤讀書,初時奮發踔厲,後則入理漸深,漸為沉靜,故東坡子由二人,稟賦不同。我生於我父親發憤讀書的末年,故我沉靜,喜老子,頗類子由;惜我生於農,為學不門徑,未免有愧子由了。」他說他的奇怪思,是稟他父親,實則他一連幾代,個有點特殊。我不先追溯他的曾祖說,來剖視一他的血統。

宗吾的曾祖,名求枋,格異常嚴肅,雖是一位開染店的老板,是貌岸,無人不敬畏他。凡族親子弟,衣冠不整者,酒醉者,果走他的店門,立即屏氣斂容,不敢經過。但他對人,並無疾言厲色,仍是具有一副慈祥溫的態度。生平從未過愧,享壽七十歲;臨死前,命人捧水進巾,浴其面,帽微不正,手整理,後憑几卒。

宗吾的祖父,名樂山,一生務農,曾耘菜售;暇時,販油燭及草鞋,況街叫賣。身形魁偉,情樸素,街擔糞,有人他說話,他必站立對答,糞擔在肩,不知放;遇狡猾的人,就故意拿他開,久談不止,他便左肩換右肩,右肩換左肩,引滿街人捧腹笑。他於晚飯後睡,及至人就寢時,他已睡醒了,後即不再睡。睡熟時,呼亦不醒,呼「強盜來了!」即驚。他於晚睡後,即整理明日應賣菜,整理完了,便手持一桿,往守菜圃。菜圃臨近路,賊人偷東西從此經過的,往往被他奪,還失主。所賊人非常怕他,常常繞行。中平日是捨不吃的,了年終,他才割十斤,準備醃。己持刀修削邊角,削來的約有半斤,便命他的妻子拔蘿蔔湯;並切切囑:「的留著售,的留著長,須擇一窩雙生破裂不賣的,才拔來。」他的妻子找遍了圃中,不一杖,他才忍痛允許拔來使了。湯熱,他親持杓,盛入碗內,又倒入鍋中,再盛再倒,再倒再盛。他的妻子問:「你這是幹什麼呢?」他說:「我分給人工人,苦於不公平普遍啊!」這過了不久,即一病死。他的妻子刈一方,獻於靈前,一見即痛哭,語「淚比」!又因痛惜不已,即取他生前所的扁擔珍藏來,並且說:「後世子孫昌達,常紅綾包裹,懸掛正堂樑,永留紀念!」據說這條扁擔經他的子孫保留民國九年,竟被賊人毀了。他的妻子曾氏,是高山寨富的女兒,嫁後,終年陪著丈夫操,挑水擔糞,從無勞怨。有時歸寧,見貓犬剩餘的食物,即暗暗,我怎這樣的剩飯的食物?宗吾幼時,聽他的父母屢次述及此,告誡他們兄弟說:「先人這時窮困,這般勤苦,一食難,竟此步,兒孫的千萬不忘記啊!」

宗吾的父親,名高仁,字靜安。他原是在外學生意的,父親世後,便為農,與他的妻子共同操,終日勤勞的情形,一他的父母。常常取他的父親遣留的扁擔,警戒,因漸裕,購置田產。不幸在四十歲,因勞致疾,醫生警告他說:「趕緊務丟了,安靜養,否則非死不!」他便務完全付妻子,己專養病,三年後,始病癒。他在養病期間,才書的機會,先尋三國演義、列國演義等書來,後就四書講章來,他一再,於是從中就理來,便是「書即世,世即書。」他後來三本書,其他各書全不了。那三本書呢?一是聖諭廣訓,這書是乾隆所頒行的,後附朱柏盧的治格言。二是劌覽,還全書中的一本,中載司馬光及唐翼修等名言,他呼為格言書。三是楊繼盛參嚴嵩十惡五奸的奏摺,後附遺囑(是椒山赴義前夕,書訓子的,所言皆居處世)。此外還有一本三字經註解,信不常。就是那三本書中,還有前二書是他手不釋卷,臨死前數日,猶閱讀不忍放。他常說:「書讀那樣幹什麼。每一書中,己覺那一章,即他死死記,照著行;其餘不合意的,就不必了。」他最愛高聲朗誦的,在聖諭廣訓中,有這兩句:「人子不知孝父母,獨不思父母愛子乎?」在劌覽中,有這幾句:「貧賤生勤儉,勤儉生富貴,富貴生驕奢,驕奢生佚,佚又生貧賤。」他讀書固是此少,平生從未寫過一個字,尤其稀奇。當宗吾七八歲時,發生一件急,他父親叫他拿筆墨來寫信,等他拿來了他父親又說不寫了。但是宗吾偏說:「我的奇怪思,是發源於我父;讀書的方式,取法於我父。」這,久後當加證明。

宗吾的父親病後,即不敢再笨重的工,不過偶爾扯扯甘蔗葉,或種胡豆時蓋蓋灰罷了,但有暇即書,是他愛的那幾本書,每當工人田裏工時,他便攜著葉菸竿,或火籠(一種烤火爐),挾著書,坐在田邊,時同工人談,時己書。他對於農,異常內行,每晨必巡視田隴一次,常說:「我睡在中,工人在田間工的情形,我知。」當人田間歸來,他常問:「工人何處了?」果因未留,對答不確實,他便笑著:「不瞎說!」他一生注重早,他說曾讀過三個人的治格言,是主張早的,朱伯盧云:「黎明即」;唐翼修云:「早眠早,勤理務」;韓魏公云:「治早,百務舒展;縱樂夜為,凡恐有疏虞。」因此,他雖不像父親那樣早,但他總是雞鳴,無一日獨斷,就是隆冬雪,亦無不此。那時還沒有火柴,他每晨來,便火鏈敲火石,將燈燃著,遂即木炭生著火籠,溫酒獨酌,後口含葉菸,一直坐明。這時,便將工人應做的工,及己應辨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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