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月
風やりて梢に蝶一羽。（苦瓜生）
首由“五/七/五”三句，共十七音组的日本古典短歌“俳句”，无论遣词、造句、趣旨、意境，明白顺畅，质朴有韵味。者是我的老同郑清茂教授（“苦瓜生”是他取的外号）。在七月二十四日的一封信末端，他忽由中文改写古典歌体的日文，结语顺势中规中矩的“候文”（敬语体）手笔。
封深蓝色原珠笔书写在稿纸的信，不三百字，告知他译注的《平物语》已经功告。那稿纸是放在老式的信封内，与近五百张的印刷稿包装在一寄。因包裹太，邮差它放置在我门口。除了清茂己他的人外，概我是最关本《平物语》完译及版的人吧？三年前，他译完芭蕉的《奥细》，我曾写一篇短文《细慢行》，戏称那是他《平物语》翻译的暖身运动。那戏称，其实是认真的。
一九七二年的深秋，日本在京举办国际笔，清茂我分别国与台湾参加那。那是毕业十余年首次的面，我在教书，正处在人生最忙碌最富精力的盛年。异重逢，有说不完的话。那次国际笔是日本界的一盛。许知名者在场。京的吉川幸次郎教授最是德高望重引人注目，被一群日本较年轻的辈簇拥恭维着。见清茂我二人在一边轻谈，白苍苍的老者竟摆众人走。“噢，你在儿。跟你讲话，比较有意思。”许有刻意的恭维赞，反让吉川先生感吧？何况，清茂是吉川先生其论著《宋诗概说》及《元明诗概说》的中文翻译指定的译者。在庭园前我拍了一些相片，随意谈些近况。从中日两国的文研究现象，说文翻译的问题。吉川先生带着遗憾的语气说：“日本汉界不但研究中国的古今文，同中国重的文品几乎全翻译了；反观贵国，日本的文研究文品的翻译表现太冷漠了。”是实。日本人已将中国重的古今文品《诗经》降至《水浒传》《红楼梦》等等，凡具有位的重品翻译了；几较名的版社并且有计划、有规模版中国文名著系列，有些重的书甚至不止一译。相，我日本文的译注介绍，是相有限，他的古典文，更是非常陌生的。
那，清茂我中感觉惭愧。那次议我所提的论文是与《源氏物语》有关的，所我清茂说：“我翻译《源氏物语》吧。”清茂回答：“很。本我翻译《源氏物语》的，现在，你更应该做工；那我就翻译《平物语》吧。”是我握手互：“一言定！”似戏言的那些话，两老同牢记在中，日努力的目标。返台，我那篇日文原稿的论文翻译中文，表《中外文》月刊。助读者了解又赶先译《源氏物语》首帖《桐壶》一万字左右的文章，附录论文。竟我不不提前始实践那句戏言似誓约的原因。
有些情真是说话长，一言难尽。我受吉川先生刺激的愿是真诚的，并非虚诞；虽未说什候始工，但我总认应该是退休的情吧，怎边教书边做的翻译工呢。但人生的因缘际有并由不己。我在次年便逐月刊登的方式始着手《源氏物语》的译注；清茂则按部就班回国教书、退休、返台任教台东华，并担任行政工。从东华二度退休，他秋鸿定居桃园，便约从翻译工。
清茂我是属五年级前受日本教育，六年级才改受中国教育的台湾人。中文步稍晚，须加努力；日文停步稍早，须加努力。我同一年考入台中文系。概两人算是努力的，除了努力习中文系各科外，课外东方版社的少年文库翻译了一些日文的书籍读物。清茂是筹谋费与生活补贴，他希望有同教育背景的我分摊一些工。那些日文的少年读物分世界伟人传记与世界名著两类，很长一段间影响了全台的少年。是校指定的课本外最的书籍。原文是现代日文，翻译完全有什困难。我二人翻译了很本。中文系的生不，研究生更少。我每研究生在文院左翼二楼的研究室分一书桌，我王贵苓在郑骞先生、王叔岷先生的四室。郑清茂陈恩绮在孔德先生、董同龢先生的五室。董先生专研语言，他关爱生，认真严格名。清茂董先生的课，课又同处一研究室。日子久了，董先生知悉他课外做翻译的情，警告他：“你不读书，在报纸乱写啊。”又说：“。，不论你考再，我给你及格分数。”那候日本代女原田康子的名《挽歌》的译文正每在报纸副刊连载。刊了一半不暂停。考试，董先生的课清茂果六十分；但研究所是七十分及格标准。董先生听了清茂说明，倒是说做，他改七十分。文院中文系外文系的风格不同，外文系的创风气颇盛，中文系是鼓励术研究的。其实，系主任所有授课的老师认郑清茂是优秀的生，是，那年代有有一些特别“另类”的情生，不十分放在。老师知清茂是生，同知郑清茂是生。情了，给平静的校园添增一些变化，反觉颇有意思。
年的台中文系尚未设置博士位。硕士班毕业，清茂服完兵役，赴继续攻读博士。我结婚、留校教书。各忙碌，甚少联络；更有机一合翻译了。但因教书及写论文，间或做一些必的翻译是难免的。清茂在国攻读博士，其更在国的教授中、日文。难有一次我日本短期访问，恰值清茂在东京做研究。已婚的他秋鸿二人借住在门旅行中的江藤淳先生中。客中不期相遇，我老朋友三人遂在充满书香的日式屋中浅酌欢谈，难忘的记忆。
三年前，清茂的《奥细》译著版，我曾写题《细慢行》的短文，提他有始翻译《平物语》的：“细或许是通往平的暖身运动途径吧。”果，两三年他在桃园的中书房守着计算机，一字一字打中文的《平物语》。今，郑译《平物语》堂堂版了。书才杀青，他就急速寄、两册素雅精致的洪范书店印制的《平物语》。（编按：推荐序中提及的版本台湾洪范书店繁体版，装帧、编排与简体版有所区别。）其实，稍早我就陆陆续续他面或邮递的稿子始读前面部分的一些文字了。
现在正式版的近千页的两册《平物语》堂堂在我书桌。
我知老同的意。我分享他又完一工的释的境；我完全体。我吉川先生有知，曾经翻译他《宋诗概说》、《元明诗概说》的郑清茂今已先译了《奥细》与《平物语》，概不再责怪我日本文化太冷漠了吧。我甚至董先生有知，退休认真琢磨字句文意的老生，概不再给勉强及格的分数了吧。
平物语四字在日本虽喻户晓，但《平物语》却是一部军记物语（战争主题的历史说），属平安末期的品，在日本文史的位很重。书记述十二世纪半叶的乱象，源氏与平两氏族逐鹿，兵乱外，又逢震、饥馑等灾。战争不断，各民不聊生。的背景，正是说话本产生的温床；《平物语》便是取材的代环境，其人名、名、战役名，几乎属真实。本男主的军记物语，写赴汤蹈火一刹那，显富壮烈阳刚的质素，但是每遇着死生别离际，则又不免情愁哀伤唏嘘垂泪。平安朝末期，平一族享尽富贵荣华余，逸滥权，谏言难容；一门老少先被杀；应验了骄奢者不永恒，跋扈者终遭夷灭，诸行无常，盛者必衰理。原著的文字特质，颇难琢磨拿捏。郑清茂在翻译《奥细》，他枯淡的文言文呈现了芭蕉翁的俳文精简古雅风格。至《平物语》的翻译，了配合复杂变化的原著文体，他简洁的白话，则斟酌掺入浅近的文言文，使细的读者阅读际，既容易了解，又体内的古趣。一点，是本书翻译的决定功因素。文品的翻译者不仅需深度了解原著的内容涵义，并且同需敏锐感受原文的表现方式，将原著的内容转换适度贴切的译著文字。，文品的翻译，几乎是不完的。不同的文字代表着不同的文化背景、代因素、思维方式、言语旨趣。至文字本身则又有其局限与扩张；译者身两语言文字的掌握涵养，遂表现其笔了。
由遣唐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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