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顶卷 女院出家 三 行幸大原

日月梭。文治二年春,白河法皇静极思动,意探望隐居原的建礼门院。但二月三月间,春风凄厉,余寒犹烈;峰顶积雪尚存,谷底结冰未融。春往夏,北祭 已,法皇才在东方白前,动身行幸原山中。虽说是微行暗访,随行者却有德寺、花山院、土御门 等公卿六人、殿人八人。有北门侍卫数人。

行幸经了鞍马街 ,便顺路参观了清原深养父 所创的补陀落寺 ,及野皇太宫 的遗址。坐了御舆。远山飘白云,形似落英缤纷;树梢变绿叶,意若惜春恋慕。值卯月 二十日,夏草繁茂,拨前行。首次行幸山区,所见所闻无不陌生。山路不见人迹。悲悯情油生。

西山麓有一佛寺。寂光院是。古池古树,古趣盎。所谓:

甍破雾焚不断香,枢落月悬常住灯 。

盖指此景致言。

庭中嫩草密密匝匝。青柳垂条,迎风狂舞。池浮萍,随波,濯染锦缎。池中假岛有古松,紫色藤花缠绕其,摇摆浪。晚樱同绿叶并放,其珍爱甚春樱。池边的棣棠韡盛,若飘乱雪。远从层层云间传杜鹃一声,像在恭候法皇的莅临。法皇在眼,听在耳中,即兴咏歌一首:

池边樱花落,飞入古池中。漂漂花浪,又几重?

从岩洞冒的淙淙泉声,像在倾诉着古老的故。绿色的茑萝墙外,一抹翠黛的山峦遥遥望。景色妙恐非笔墨所尽。

法皇女院的庵室。见檐爬满茑萝与木槿。忘忧杂在忍草 间。正古人所云:

瓢箪屡空,草滋颜渊巷;藜藿深锁,雨湿原宪枢 。

杉皮所葺的庵顶已始疏落,霜露雨雪不甘落在月光,争先从间隙泄漏进庵。显,主人有意任其腐坏,无加修补。庵是山林,庵前是田原。清风掠矮竹林,沙沙响。身遁世弃俗人,依有悲感愁绪,陋屋竹柱节,一节又一节。从京城传的信息,稀比柴门竹篱疏,稀稀疏疏。偶有访者,无非山跳树的猿啼、卑贱樵夫的斧声已。除此外,见遍紫藤与青葛,不见前探望人。

法皇叫:“有人否?有人在乎?”但无人应门。了许久,有一老尼走了。法皇问:“女院何在?”答:“在此山,采花了。”“诸此等,无人代劳乎?虽是厌离秽世身,实在悯。”老尼却:“因前世五戒十善 果报已尽,今日方有此悲苦遭际。《因果经》 云:‘知因,见其现在果。知未果,见其现在因。’若了悟未因果,便不至此惊怪。悉达太子十九岁伽耶城 ,在檀特山麓 ,缀树叶遮肌肤。山采薪,谷汲水。历经苦修难行功,终等正觉,悟佛。”

细细端详老尼,身所穿不知是绢是布,缝连补靪,褴褛不堪;居谈理,颇不寻常。因问:“底汝是何方人氏?”老尼泣不声。良久,才勉强含泪答:“承问姓氏,惶恐至。老身是故少纳言信西 女,人称阿波内侍 。母是纪伊二位 。从前曾蒙关切,宠爱有加,今竟认不,见有衰老矣。言无益。”说罢,袖掩面,悲不胜;使人不忍一眼。法皇抑不住泪水盈眶,叹:“原,汝乃阿波内侍。至今日,不忘难。仿佛在梦中。”随从的公卿、殿人互:“初觉老尼不同寻常,原般身世,难怪。”一洒同情泪。

法皇处观览。庭中草卉千,叶朝露犹浓,叶叶倾向篱笆。篱外水淹田,鹬鸟不辨塍陌。进入庵室,拉障子一,有佛堂一间,供奉迎三尊佛菩萨 。中尊阿弥陀佛手挂五色丝线 。左边是普贤菩萨的画像,右边是善导尚 及先帝的遗影,放着《妙法莲华经》八卷、善导尚的著五部九卷 。虽无兰麝香,却有香火烟。传说净名居士 在方丈居室内,安放三万二千座位迎接十方诸佛,盖比拟。

在障子拉门,处处贴着录有经典重文句的色纸 。其中有定基法师 在宋清凉山所咏诗句:

笙歌遥闻孤云,圣众迎落日前 。

又在稍微隔处,一首歌,应女院所:

犹忆赏月夜,澄辉照玉宫,今望云间月,争在深山中?

法皇接着了隔壁,像是一间寝室。在一根竹竿挂着麻布衣裳与纸布被褥。从前是绫罗锦绣衣饰,本朝汉土名贵者,无所不备;今往者已矣,一场春梦。随侍的公卿殿人,见华衣丽服的女院。今非昔比,人人不禁衣袖拭泪水。

且说便在此,山现了两身穿缁衣的尼姑,正沿着曲折突兀的径慢慢走了。法皇见了,急问:“彼是何人?”老尼含泪答:“臂垂挂花篮、手持杜鹃花者正是女院。背负柴薪、前抱野蕨 者,不是别人,乃是鸟饲中纳言伊实女儿、五条纳言邦纲卿养女、先帝母纳言典侍 。”话未说完,便禁不住涕零雨。法皇觉怜,悲从中,泪水不由夺眶。女院忖:“虽说已是遁世身,唯此装扮相见,岂不丢人现眼?但愿从此销声匿迹。”,不知何是。

或许惯夜夜汲取阏伽 水供佛,溅湿法衣;朝朝拨草山路,常常露沾衣袖,永无拧干。现在,既不愿转回山,亦不肯进入庵中。见泪泉涌,站着动不动。内侍老尼趁机走前,接了女院手的花篮。

二 迁居大原目录+书签四 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