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來勢洶洶的病，津的德國名醫史密德已經過，說是重感冒的症狀。先生撐身子，望望窗玻璃，十二月的午後有一種陽光不足的慘澹，夫人英租界參加黎元洪的午宴還沒有回來。
先生一腳了，彎身四處尋找眼鏡。這些年裏，先生曾是個貪無厭的讀者，惜他的視力近來差了許。當先生讀書存著世的願，他法律經濟的著，總著那一套外國的制度立即為中國所。先生唯一百不厭的書是拿破崙的傳記，每讀一八○○年，拿破崙越過阿爾卑斯山的一刻，先生有莫名狀的感動。那個科西嘉窮子，一七九三年前，所有的經驗就有困頓與失敗，讓先生振奮的是接幾乎二十年，拿破崙的生涯與歐洲歷史莫或分！後再讀莫斯科市民火燒己的房子，先生便掃興丟開了書。
先生戴眼鏡，拾茶几一份報紙，兩裏他一次有力氣己瀏覽：是各將領藉著停戰暗增兵的消息；又說什麼吳佩孚住在雞公山，正為一場奇特的瘧疾所苦；馮玉祥決野籌備洋，旅費業已籌四萬元。先生同時苦笑來：這個廣東孫君就是指己，孫行轅消息就是他根據的動向，民黨分子就是他親愛精誠的同志，包括先生前日達津，了冠蓋往來那一欄的內容。
先生又翻一頁，國新發明了押送罪犯的摩托車、莫索尼有意往西西島休養，……。邊欄則是補丹、延壽酒、調精丸、白帶片、虎骨酒、化積膏、來福片、喜丸……各種仙膏金丹，夾雜著寶珠現的消息，分不清是新聞還是廣告，無非中國人不科學的種種證據。若勉強找北方工業化的端倪，濟南泰康公司的紅燒牛罐頭，在報紙佔了一塊篇幅，概是最早的高級食品加工。凝視著一則則代募賑捐的消息，先生嘆了口氣，「啼饑號寒慘，幾乎觸目皆是……況復賑恤未施，兵燹隨」，還有一方方的尋人廣告：「音信鮮聞，望見報速告知」、「確否見信，祈示數行，慰知己」、「鑒年戰後久失通詢，見詢示覆」、「京津一帶徧尋無信，未悉鑾棲何方」、「久別甚，未卜現役何」、「聞汝投輜重連，不知現差何處」，先生打個哆嗦，感覺板緩緩升的寒氣，這裏實在是己所陌生的土！先生北方，眼前就是枯旱的莊稼，龜裂的田畝，蓄辮子的軍隊，不時倒在煙榻抽兩口，憑著北洋一系牽扯不斷的厚意隆情，即使有借一場壽酒來解決，又因為無從脫的舊勢力，先生必須繼續敷衍此刻裏正群英聚會的黎元洪。這位民國總統，骨子裏是見機行的野。即使目前韜光養晦的光景，黎元洪還代李根源活動河南省長、代蔣賓活動湖北省長，目的在擺倚老賣老的姿態，反對段祺瑞臺後純段系人馬。
這，放報紙的先生無奈來，黎元洪與他那批精於算計的同夥，其實，他們與發源在南方的革命何嘗有任何因緣？對於北方那一套舊典章制度，倒有強烈的依戀情，儘管穿了民國的外衣，一敘北洋故舊，就讓先生知悉己純是個局外人。實，先生怎麼不明白？己不曾身世，時候常常吃不白米飯，先生長在廣東香山典型的農村，由於計拮据，十歲才入鄉塾，十四歲就了檀香山，從此受的是西方教育。他所思索的與舊陸的一切格格不入，先生沒有中試做官的法，很少官紳文化的薰陶。年來漂泊異，在倫敦、紐約、三蕃市，這些有華埠的方，先生與洪門幫派來往，活像一名講義氣的哥；了純粹外國人的圈子，先生滿口英文，分明又了進退有節的西方紳士。但對盤踞在北方的舊勢力言，先生最是個半調子、是個西化了的農民，搞些農民義的玩意兒！不行，先生愈愈不甘，他是在關鍵時刻缺少實力，頭來，反讓那些不己的傢伙……睡在煙榻敘敘舊，就收了革命的漁利。
先生閉著眼睛，記己勢必更改明進京的計劃，因為船頭受了風寒，先生不情願：不知又將怎麼樣橫生枝節？引來怎麼樣一連串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