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日，先生卻陷入了昏迷狀態！
咽進的東西剩牛汁與人參湯，他已經失味覺。同時先生的時序錯亂來，生身的父母早了祠堂裏灰撲撲的牌位，他們是太遙遠的記憶。他反不住孫眉，那位經常嚴責他的哥，為了己的革命業，孫眉幾乎傾蕩產。睜開眼睛，先生記剛才睡的片刻，難正夢迴親手設計的住宅？他鬼魅一樣的身影在長廊間穿行，南國的暖風吹來，襯著椰子樹的光，與眼前四合院裏垂冰溜的屋簷完全不同。這幾昏睡的光景，他猜測南方他的根據鐵定有一些謠傳，謠傳民國的總統已經死了。不，他不肯撒手，他關東江軍，他還在等北伐軍告捷的消息；有口氣，就不夠忍受這有民國年號沒有民國存在的現實！不是他的錯，己甚至不曾錯過任何的時機，幻覺裏，他張嘴巴為己辯白。他說些什麼？他是時不我與！恨他費了力氣，才弄個不生不死局面。己那麼執著於統一南北的終身目標，前後經營了五年後，連在廣東一省的位很難確定！
飄忽的意念在他腦海跌跌撞撞，讓那微弱的呼吸更加不順暢：「我不是軍閥，我是醫生，打仗是毒攻毒。」先生了己跟國公使舒爾曼講過的話，為的是澄清一些誤會，誰教人們總是誤會他？那是廣州，一九二三年嗎？他識人不明，硬是走了眼，錯西南軍閥當「義師」的歲月，先生記在春，處境艱難透了。他嘆口氣，一分秒，接著又聽見己正無聲問：「我畢竟了貴族？還是始終是科西嘉不知世的窮子？」喔，已經被政敵流放孤島了嗎？先生在複誦拿破崙傳記中一段語。從前每次讀這裏，先生深深受感動。此刻他吟了一聲，尖銳的痛楚令他的思緒再度趨於模糊，他不清楚己完了什麼，但在這樣困厄的旅途必定贏來一些助力，他告訴己。就像在歷經那麼的失敗後他必定創造了什麼！究竟是什麼？他創造了一個國！還是一個有關國的夢？但他確實在努力規劃這個國往前的藍圖：通開發、商港開闢，鐵路一十萬英、碎石路一百萬英，於中國中部、北部、南部，各建一同紐約的港口，沿海岸再開一些商業港與漁業港，還造林、還冶煉製鋼、灌溉蒙古與新疆、移民於東三省，「述規劃果逐漸舉行，則中國不特為各國餘貨銷納，實為吸收經濟洋海」……
先生腦海裏一片漫漶的墨蹟，妻子還在記錄己的「建國方略」？個瞬間，先生感覺一隻清涼的手擱在他額頭，他睜開眼，望著陪在身邊走這一程的妻子，動的時候香風細細，講話輕聲輕氣惹人疼憐，瘦了更加清麗來。喔，他己的身命奉獻給，羅莎蒙黛。這是先生難深情的一瞬，他旋即又很現實：留的其實不是一個，是三個遺孀：孫夫人、盧夫人，四姑為己苦守年，應該叫陳夫人。還有一些記不清面目的女人，那位花名靜子的舞子，是臺灣梅屋敷料理店的紅牌藝妓，先生己盤膝坐在榻榻米，開懷斟滿一杯酒。他正是疲憊勞頓的革命，除了聯絡同志，他求無止境的亢奮狀態。現在，或許……唯有那樣的狀態幫己度過難關。唐人街附近的旅館裏，更早年的了，他女人同新剝的雞頭一樣不住顫動的房，他激狂撲倒。這一刻，他竟是無閉了眼睛——
突間一切靜止來，「孫先生過了！」他聽見雜沓的腳步聲，夾著幾句驚呼。概在急救的步驟，接著，醫生將他的手臂放在病床旁邊的矮几注針藥。他像平空站了來，高高的見了，橫伸在矮几那截己的手臂，活像是一條細瘦毛的肘子。
後他聽鐘敲十二響，又一過。先生吁了口氣。「我總還有些日子，」他無聲對己說，他知昨不肯簽字遺囑的決定正確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