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十五歲時，就嫁給一個軍閥妾。這年是一九二四年，在軍閥的割治，整個中國戰亂頻仍。婚是姥姥的父親精策劃、刻意安排的。當時，那位軍閥身居北京北洋政府警察總監職，位顯赫，權傾一時。姥姥的父親不過是東北的一座偏遠城——義縣警察局的職員。
義縣位於長城北一百哩處，距北京兩百五十哩。它與中國數城市相似，建像座堡壘。唐朝來，它就被三十呎高、十二呎寬的城牆團團圍住，城牆修建了雉堞，按一定距離分佈的十六座箭樓。箭樓卓有序點綴其間。寬闊的城牆頂部縱馬馳騁。東、西、南、北四門扼守入城，城門外築有甕城。深邃的護城河環繞著，為城平添了幾分幽遠的氣息。
城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鐘樓。這座古樸典雅的黑褐色石頭建築始建於六世紀，是當年佛教傳入該的產物。每夜晚，報時的鐘聲清晰悅耳。一旦現火災水患，鐘樓報警。義縣是個繁華鼎盛的商業城，四周的平帶盛產棉花、玉米、高粱、豆、芝麻及梨、蘋果葡萄。再往西的草原丘陵，放牧著綿羊與牛群。
我的外曾祖父楊汝山生於一八九四年，當時滿族皇帝統治整個中國。滿族發祥於東北，當他們舉入關，攻城陷，於一六四四年征服全中國時，屬於漢族的楊先輩為了謀生闖關了東北。外曾祖父是楊的獨子，擔負著楊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的重任，所他在楊的位非同。他被送進當最的學堂受教育，期望著有朝一日通過考試踏入宦途。當官歷來是中國男人熱衷追求的目標。當官就有權，有權就有錢，沒權沒錢的人是無安全感的。中國向來就沒有一個良的法律制度，正義沒有保障，殘酷被制度化，官吏們掌握著對百姓生殺予奪的權，仕途因了那些生非顯貴庭的孩子脫離困苦環境的唯一路。
外曾祖父的父親決不讓兒子步其後塵，當一個氈匠。他撙節開支，督促全人拚命勞動掙錢為供兒子讀書。婦女們不分晝夜幹活兒，為裁縫鋪老闆縫衣、做鈕扣。由於長年累月吃力重複同一個動，們的手指關節變紅腫僵直。為了省錢，們油燈捻最，暗淡的燈光嚴重損傷了們的視力。
外曾祖父十四歲結婚，妻子比他六歲。當人說：「女三，抱金磚」。「妻子」的重責任就帶「丈夫」。外曾祖母的命運是那個時代中國女人命運的一個縮影。是一位吳姓皮匠的女兒，由於庭既非書香門，又無人在朝做官，更因為是個女孩，所沒有正式的名字。因排行二，就索管叫「二丫頭」。「二丫頭」還在襁褓中時，父親就世了，由伯父撫養。六歲時的一，伯父請一位朋友來裡吃飯，在飯桌指腹為婚，將「二丫頭」許配給這位朋友妻子腹中的胎兒——將來世是男孩，就這樣，外曾祖父尚未世便與外曾祖母訂了婚，二人直結婚才見面。
十四年的寵溺有加，外曾祖父直結婚時還奶氣十足。洞房花燭夜，他竟無進洞房，鬧著睡在母親房中，他是睡著後才被抱回新娘炕的。但是，儘管外曾祖父連穿衣人幫忙，卻懂怎樣「種孩子」。一年後，姥姥世了。那是一九○九年五月初五。姥姥的命似乎比母親，因為有個正式的名字：玉芳。
姥姥世時，統治中國二百六十年的滿清帝國已搖搖墜。一八九四—一八九五年，日本進攻東北，敗清軍，滿清政治開始喪失在東北的領土。一九○○年，八國聯軍在鎮壓義團變後，一部分軍隊進駐東北，一部分則沿長城一線佈防。一九○四—一九○五年，日俄戰爭在東北平原決勝負，結果日本戰勝，從此為東北最重的外國勢力。一九一一年，五歲的皇帝溥儀被推翻，中華民國立，深孚眾望的孫逸仙博士當了臨時總統。
新政府卻很快就分崩離析，國被軍閥割據。政權更迭導致的權力真空德淪喪。許人金銀珠寶設法賄賂權貴，期爬高位。我的外曾祖父沒積攢足夠的錢，了三十歲時，仍窩在鄉義縣當個警察局裡的職員。不過他裡卻另有打算，因為他擁有一個非常有價值的財產——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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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姥姥算是個人胚子。瓜子臉，細膩富有光澤的皮膚，濃密黑亮的頭髮梳獨辮垂腰。部分時間，女人文靜，姥姥就顯文靜。但矜持的外表，充滿活力。的削肩柳腰是當時的標準。，姥姥最寶貴的財富是那對纏過的腳——三寸金蓮。
姥姥兩歲時開始纏腳，的母親先將除拇指外的所有腳趾向內彎曲貼在腳底，接著一條二十呎長、兩吋寬的白布一層層緊緊裹住，後逼著姥姥走路。姥姥疼痛鑽，哭著、叫著、不肯動。但不走就打，不走就不給飯吃。開始時，姥姥扶著炕沿慢慢挪動。幾個月後，漸漸有些適應了，母親就一塊幾十斤重的扇面磨石，壓在腳背，折斷腳趾的骨骼。姥姥這次不再是哭喊，是嚎叫，垂死般的，苦苦哀求母親住手，母親一塊布塞住的嘴。
纏腳持續了幾年，防止壓碎的骨頭重新長回，少年來，姥姥就在這種難言喻的劇痛中掙扎生活。每當乞求母親鬆開纏腳布時母親是流淚歎息，一遍一遍說：「閨女，不是媽狠，是為你啊！果你有一雙腳，將來怎麼辦啊！」
在那個時代，姑娘嫁時，從花轎中來的一件，就是由婆婆撩長裙襬，查腳的。果不夠，婆婆會勃怒，甩手，丟孤立無援的新娘，面對來夫親戚朋友鄙視指責的目光無容。腳往往是因為母親軟過早拿掉孩子的纏腳布。當孩子長受夫的輕蔑並為社會所不容時，會怪罪母親。
中國女人纏腳的習俗約有千年歷史，始於宮中的妃子。據愛鑒賞女人的人說，纏腳婦女的蹣跚步態是「弱柳迎風」，他們還會因為玩賞穿著繡鞋的腳倍感刺激。即使在女孩子人時，纏腳布不拿掉。有了夜間床時，才軟底鞋代替。男人很少見露的腳。解開裹腳布的腳通常被壞死的皮覆蓋，且散發臭氣。姥姥一年所受的痛苦，我有一些印象：每當我們逛街回來，進門的一件就是腳泡在熱水盆裡。隨著一陣細微輕鬆的歎息聲，臉部因痛苦扭曲的肌頓時鬆弛來。後，刀切腳底的死，剪刀剪不斷生長並刺入中的指甲。
姥姥纏足恰適逢纏足風即將根絕時，姥姥的妹妹在一九一七年生，便逃過此劫。但在姥姥的長時期，像義縣這樣的城中，腳仍被數人認為是滿婚姻的必條件。不過在外曾祖父雄勃勃的嫁女計劃中，僅有腳還是不夠的。女兒送進當一所建於一九○五年的女子學校。還讓學象棋、麻將圍棋，學畫畫、刺繡。姥姥最喜愛的圖案是鴛鴦，常它們繡在己的繡鞋。外曾祖父為使的才藝更加完備，還禮聘老師教彈古琴。
姥姥終於落城的一朵名花。當人說在同輩女孩子中是「鶴立雞群」。一九二四年，姥姥十五歲，按當風俗，已是吹吹打打送女嫁的時候，仍待字閨中。外曾祖父開始寢食難安了，擔女兒年華老，失他平步青雲的唯一機會。就在這一年初顯身手，北洋政府警察總監薛珩義縣視察，給了楊汝山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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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珩一八七六年生於盧龍縣。盧龍位於長城南、北京東邊一百哩處，是遼闊的華北草原的入山口。他父親是個教書先生，他在中排行老。
薛珩相貌英俊、儀表威嚴，見過的人對他印象深刻。幾位算命瞎子摸過他的臉預言其日後會飛黃騰達。他寫有一手字，一九○八年，一位名叫王懷慶的將軍在懷龍寺廟進香時，注意寺廟橫匾他寫的字，當即提見這位書法，接著便延攬他為幕僚。
薛珩很快受重，被擢升為軍需官，掌管軍中錢財糧食供應。他一方面為軍務處奔波，一方面開始在盧龍東北各營造己的糧棧，並在短時間內發了財。當他替王將軍兵內蒙古功平息了一場叛亂後，官運更為亨通。他在盧龍設計、建造了一座八十一間房屋的公館，取「九（久）九八十一」的吉利。
清王朝滅亡後十年間，沒有一屆政府曾建立足控制部分中國的權威，不久有實力的軍閥便為爭奪北京中央政府的控制權混戰。薛珩所屬軍閥吳佩孚派系（直系），在二○年代初一度控制著中央政府。一九二二年，薛珩任京師警察總監，並兼任中央政府公共工程部的首腦一。他管轄長城內外二十個區，統率萬餘名步、騎警。
軍閥間的勾結反覆無常。一九二三年五月，薛珩所屬直系軍閥開始密謀推翻他們一年前扶持來的總統黎元洪。與他們結盟的是馮玉樣——就是那位救火水龍頭給部隊施行洗禮的基督將軍。薛珩調動他的一萬人馬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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