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談戀愛」 ——革命的婚姻(一九四八—一九四九年)

在一個涼爽宜人的秋日早晨,我母親見王同志。秋是錦州一年中最的季節,暑熱已消,但仍暖,著夏裝。狂捲了半年的風沙,此刻已消逝無蹤。

穿著一件裁剪體的傳統式藍旗袍,圍著白紗巾。為了趕革命的新潮流,剛頭髮剪短短的。在新政府機關的一個內院裡,見有個人蹲在樹,背朝著,正在花台邊刷牙,站在一旁靜靜等候。當那人抬頭時,一張黝黑的臉映入我母親的眼簾,他年約二十七八歲,眼睛挺略帶憂慮。在寬的制服,我母親他很瘦,個頭約比己稍稍矮一點。他若有所思,夢一般的表情使我母親覺他像個詩人。「你是王愚同志吧!我是學聯的夏德鴻。」

「王愚」是化名,他後來為我父親,一九四五年來,他一直是這個區的游擊隊指揮官一,幾前,隨共產黨軍隊攻入錦州。進城後他擔任共產黨市委秘書長、市委執行委員。後來又任市委宣傳部部長,主管教育(包括掃盲運動)、衛生、版、娛樂、體育、青年工及收集公眾意見等,是個不的官。

我父親生於離錦州約一千二百哩遠的四川省宜賓。宜賓位於岷江金沙江的匯處,素有長江一城的名,人口當時約三萬人。這一帶方是「府國」四種的富庶區一,溫暖濕潤的氣候很適合種茶。今英國人品嚐的中國紅茶,部分來這裡。

我父親排行老七,有九個兄弟姊妹。我爺爺張德華十二歲開始就在一布區商號當學徒。人後,在同一商號做的哥哥一創業,幾年功夫發了財,買了一座宅。誰知,從前的老闆眼紅他們的就,一狀告官府,咬定張商號的本錢是偷他的,官司一打就是七年。參與審案的官吏,個個貪無厭。張兄弟為了洗清惡名,幾乎貼光了財產、資本,仍未鬥過財氣粗的老闆,爺爺被關進監獄。唯一解救的辦法是讓老闆撤回訴訟,這又花他哥哥一千塊銀元。爺爺獄了,張傾蕩產,僅剩那座宅。他哥哥又氣又恨,加連年勞累,一病不,死時才三十四歲。

我爺爺不不承擔養活兩十五口人的重任。他開始重新經營商號,生意終於在一九二○年現轉機,但很快又陷入困境。軍閥混戰,苛捐雜稅牛毛,再加經濟蕭條,他窮於應付,力瘁,一九三三年正當四十五歲壯年時,就撒手。為了還清債,他們被迫收了生意,賣了當。孩子們從此星流雲散,有的外打零工,有的被迫當了兵——當時處打仗,當兵等於送死。女孩們則盡找個經濟寬裕的人嫁。我父親最喜歡的一位堂姐,當時剛十五歲,嫁給一個比幾十歲的鴉片煙癮君子。轎子抬走那,我父親光著腳,跟在轎子後面跑,不知後還不再見。

我父親幼酷愛讀書,三歲便吟通古文,鄰稱奇。爺爺世二年他十三歲,正在初中讀書,因無錢繼,輟學外尋找生路。又過了一年,即一九三五年,他沿長江,來重慶。這是個比宜賓的城市,他在一雜貨店裡當學徒。一工十二個時,做完店裡的差,還幫老闆打雜。每當老闆坐滑桿在城裡兜風時,我父親就幫他提著水煙袋一路跟著跑。笨重的水煙袋本來掛在滑桿,老闆為了擺闊氣讓人提著,顯示他僱人專門提水煙袋。我父親沒有工資有一張床每日兩餐不果腹的飯,每夜晚,他飢腸轆轆,難入睡。

我父親的姐在重慶,嫁給一位教師。我爺爺世後,奶奶就搬來重慶與同住。有一次,我父親餓極了,跑姐姐的廚房裡抓了一塊冷番薯吃。他姐姐發現後衝過來對他喊著:「養母親已經夠難的了,我再養不一個弟弟。」我父親很傷,奔屋,再沒有過姐。

他向老闆求一吃三餐飯,老闆非但不給,反罵他。一怒,我父親跑回宜賓,處打零工。一找不活幹,一就餓肚子。周圍的人,各有辛酸史。每他步行做工時,總會碰一個賣烤餅的老人,駝著背,瞎了眼,摸索著走。為了招引行人的注意,他總顫抖的聲音唱著曲。每當我父親聽這令人碎的曲子,他就對己說:「這個社會非變不!」

路在哪裡呢?我父親還清晰記一次聽「共產主義」這個字眼的情景。那是一九二八年,他剛七歲。這,他在離不遠處玩耍,忽望見一群人圍在市中十字路口。他從人縫中擠前面,見一個年輕人盤腿坐在,雙手被反綁著。身旁站著手持刀的彪形漢。年輕人向圍觀的人講說他的理——「共產主義」,一講就是一個時,講完後,劊子手舉刀從他背後一刀砍他的頭。我父親嚇「哇!」的一聲手蒙住雙眼,血淋淋的場面令他毛骨悚,年輕人臨刑前的鎮定視死歸,給他留深刻的印象。後來,他聽說這人叫李勳。

三○年代中期,即使在宜賓這樣的偏遠城市,共產黨已組織了一個有規模的組織。他們當時的行動綱領是抗日。蔣介石對日本人佔領東北、侵犯華北實行不抵抗政策,集中力量圍剿共產黨。共產黨的口號是: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向蔣介石施加壓力他取消「剿共」聯合抗日。一九三六年十二月西安變,蔣介石被他己的兩員將領扣了來,其中一位是從東北撤退來的少帥張學良將軍。後來蔣介石獲釋,部分功勞是共產黨面調停,條件是他答應共產黨建立抗日統一戰線。蔣介石明知同意這個條件會使共產黨生存發展,但卻不已為。照他來,日本人是「疥癬患」,共產黨才是「腹患」。國、共雖結聯盟,但共產黨在數區仍從工。

一九三七年七月,日本對中國發動全面戰爭。許許中國人一樣,我父親對祖國存亡痛疾首,投身於抗日救國活動中。當時他在一售左翼版物的書店當店員,利守夜的機會讀了量左傾書籍。他的另一個工是在一電影院為當時風行的國默片當解說員。他還加入了一個抗日劇團,因為身材瘦削,面且還算清秀,扮演女角。在劇團裡,父親結識了不少朋友,且一次接觸共產黨組織。他對共產黨關於抗日建立公平社會的主張很是傾,一九三八年十七歲時加入了共產黨。當時,首南京剛於一九三七年十二月落入日本人手,蔣介石政府遷重慶。為保障首安全,國民黨警察特務在四川嚴防共產黨。我父親的劇團被迫解散,一些朋友被捕,有的則逃走了。我父親不知何為抗日救國力,深感憤懣。

幾年前,共產黨紅軍進行了兩萬五千長征,曾穿過四川邊遠區,最後在陝西延安落腳。劇團的朋友屢屢談延安的生活:平等友愛,朝氣勃勃,沒有腐敗,工充滿效率——儼是我父親嚮往的理社會,一九四○年初,他一個人踏了延安途。他先重慶,從一位當國民黨軍官的姐夫那裡弄一封信,通過國民黨控制區延安外邊的封鎖關卡。由於沒有錢,通又不便,他是步行,整整走了四個月,達延安時,已經是一九四○年四月了。

延安坐落在黃土高原,九層寶塔為中,整個鎮是由一排排土黃的窯洞組。我父親就是在這種窯洞裡住了五年。毛澤東他的筋疲力盡的軍隊已分別於一九三五年一九三六年來延安,隨後在這裡建立共產黨的本營。延安位於窮鄉僻壤、幾省界方,使共產黨立足。

我父親在陝北公學待了一段時間後,申請進入共產黨最高理論研究機構——馬列主義研究院。入學考試很嚴,但他考了一,這半歸功於他在宜賓書店閣樓日夜的苦讀。一應考的同伴們很驚訝我父親這個「鄉巴佬」居會比他們強,他們部分來像海這種城市。我父親了學院最年輕的研究員。他熱愛延安,發現這裡的人充滿熱情、理且樂觀。共產黨官員們生活簡樸,普通人差不,這與國民黨官員的奢華生活形強烈對比。延安不是民主社會,但與他前的世界來比,簡直是堂。

一九四二年,毛澤東發動了一場運動,提意見改進工,叫「整風」。研究院的一群年輕人,包括我父親,由王實味領頭貼字報,批評研究院負責人,求由個人有更的發言權。此在延安引軒波,毛澤東來字報,他很不高興。後來整風演變了整人,王實味被指控為托洛斯基派間諜。我父親是研究院參加「市」的最年輕學員,院領導一、中國馬克恩主義理論權威艾思奇一向很欣賞他,說他頭腦敏銳,絕頂聰明。此時他說我父親「犯了一個真的錯誤」。這樣我父親沒被毀掉,但連續幾個月,他他的朋友耳邊仍灌滿了無情的批判聲,說他們在延安製造混亂,削弱共產黨的團結紀律,損害抗日救國的偉業。他們參加一個又一個會議,在會一次又一次我檢討,共產黨領導幹部則一再向他們灌輸:為了救國必須絕對服從黨。

學院關了門,我父親被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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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歲女兒,十公斤大米」 ——為中國的前途而戰(一九四七—一九四八年)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