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個借口請假，二午從學校回。裡空無一人：父親仍被隔離，母親、姥姥、方在北京，另外兩個弟弟姐姐待在各的學校裡。
京明我在同一所中學，他剛讀一年級，進校不久就遇文化革命。他的志向是為一名科學，但文革譴責科學是「資產階級」，又來勢兇猛，社會翻了個底朝。來他科學是當不了，失望餘，他從一開始就對文革深懷不滿。文革前，他班幾位的同學就互稱「鐵哥們兒」，像數青少年一樣，他們渴望一種冒險生活，神秘的高山、原始森林探險。京明算是「哥」，他個子，學業績，常利己的化學知識在班表演魔術，對沒興趣或早已學過了的課程公曠課。京明為人正直，講公，這些使他的夥伴們對他頗為欽佩。
當學校的紅衛兵組織於八月十六日立時，京明他的鐵哥們兒被並了進。他們的工是油印傳單，拿街散發。傳單是由高年級紅衛兵寫的，內容不外是：「四中學紅衛兵司令部一軍一師立宣言」（所有紅衛兵組織有類似的招牌）、「嚴正聲明」（某同學宣佈改名為「黃衛東」——姓黃的保衛毛澤東）、「特喜訊」（中央文革組的員在北京接見紅衛兵時說：「經科學檢查，毛主席身體十分、十分健康，至少活一百六十歲。」）及「最新最高指示」（由中央文革洩露來的毛澤東的一兩句話）。
京明很快就厭倦了這種生活。他開始逃避這些活動，注意力轉向一位同齡的女同學。在他目中算是十足的窈窕淑女——麗、溫柔、未語面先紅，臉卻又略帶高傲的神氣，像個冰人。不過京明是在單相思，僅止於崇拜，從沒有過找機會接近。
一，京明所在的紅衛兵支隊被召集一宅院抄。高年級紅衛兵說這主人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當紅衛兵們開始各房間翻箱倒櫃時，這一子全被集中一間房裡管。京明被指派為守，他暗欣喜，因為另一名守是他的意中人。
「犯人」有三名：一位了年紀的男子、他的兒子媳婦。這次抄顯早在他們預料中。他們平靜坐在板凳，臉露聽由命的神情，淡漠盯著京明，像是在一片空白。京明在他們這種注目變侷促不安，意中人在場更使他覺很彆扭。很不耐煩，不時轉頭朝門外望。一會兒，幾個男孩子抬著五箱瓷器走院子。嘴裡咕咕嚕嚕對京明說了些話，約是說一，隨就消失了。一個人面對「犯人」，京明覺越來越不舒服。
當那位兒媳婦站身來，說隔壁房間奶孩子時，京明馬同意了。那女人離開後不久，京明的意中人衝進房間，問京明「犯人」為何不見了。當京明回答說是他允許時，一子狂怒衝著京明破口罵，罵他「對階級敵人發慈悲」、「喪失階級立場」，一面從纖細的腰解軍寬皮帶，捲個圈，一隻手握著，晃動著指點京明的鼻子——紅衛兵標準的姿勢。京明驚待了，平素此嫻雅端莊的姑娘一子竟變了凶神潑婦，他目中的女神粉碎了。初戀就這樣破滅了。
當他從失落的木呆情緒中醒轉過來，回嘴時，女孩子已跑房間，稍後一位高年級紅衛兵隊長一回來。他皮帶指著京明罵，不過他很快就住口了，因為意識在「階級敵人」面前爭吵太不合適，紅衛兵醜不外揚，於是令京明回校，「聽候處置」。
那晚，京明所屬紅衛兵支隊開會，沒有他參加，鐵哥們回宿舍時迴避了他的眼神，不他說話。這種反常情況持續了幾，他們才告訴京明發生的。那會，那位女孩激烈指責京明慈手軟，堅持給他一個嚴厲處分，開除紅衛兵，關押來。但鐵哥們決保護「哥」，拒絕表態，並替京明說話。他們說這個女孩對「革命同志」態度粗暴，曾此對待其他同學，引公憤。
京明仍被處分了：「黑五類」、「麻灰類」一拔草。毛澤東不喜歡草，所中國人就不斷拔草。草難根治，總會重新長來，這就提供了一種不斷懲罰「階級敵人」的方式。京明拔了幾草，他的鐵哥們實在不忍著他受罪。但他已被定為同情分子，不再被派做「抄」這樣的了。京明求不，不久便鐵哥們乘火車外「雲遊」——玩了。京明數紅衛兵不同，竟沒過進京朝聖——見毛澤東。他在一九六六年底才回。
我的姐姐鴻那年十五歲。是們學校首批紅衛兵一，首批加入者有幾百人，因為這所學校有許幹部子弟。害怕暴力的為，很快變恍恍惚惚不知所措，於是在九月初跑回，從父母處幫助。但裡空空，有焦慮不安的姥姥在，這使更加緊張，又回學校，願管圖書館。那裡我們學校圖書館一樣，先被洗劫，後封存。在一片狼藉的書堆中翻閱，貪婪啃讀所有揀的「禁書」。正是書佔據了的思生活，使免於精神崩潰。九月中旬，幾位朋友全國旅行，是一九六六年底才回。
我的另一位弟弟黑那年十二歲。他就讀的是我曾讀過的實驗學。當紅衛兵在中學風雲湧時，黑他的朋友急於參加。對他們來說，加入紅衛兵意味著住在學校裡，不必回受長管束，還欺壓、指揮人。他們來我的中學，求加入紅衛兵。一個紅衛兵為了擺脫他們的糾纏，就隨口說：「你們己組紅衛兵四九六九部隊一軍嘛！」他們馬拿雞毛當令箭，立了一支軍隊，有二十名學生，黑了宣傳部頭領，其他孩子全有官做，諸「司令」、「政委」，沒有一個兵。
黑參加了兩次打教師的行動。一位犧牲品是體育教師，被定罪為「壞分子」，因為一些黑年級的女學生聲稱這位教師在體育課摸們的房腿。為了討姑娘的歡，男孩子揍了這個教師一頓。另一位挨打的是班主任，因為常學生裡拜訪，學生在學校裡的淘氣惡行報告給長，所學生們很恨。由於學校嚴格禁止體罰，老師有時不不請長管孩子，有的長就痛打兒子一頓。
黑的「部隊」搞過一次抄。有人告訴他們，說有一戶居民前是國民黨。孩子們完全不清楚抄該做什麼，模糊覺，應該找日記一類的東西，面記著「盼望蔣介石回來」及「仇恨共產黨」的內容。這人共有五個兒子，個個生虎背熊腰。他們一字排開，雙手叉腰，一言不發站在門口，瞪眼盯著黑的「部隊」。鬼們此刻全傻了眼，圍聚在門外裹足不前。終於有一個孩子鼓足勇氣，躡手躡腳進。一個兒子走陣來，一隻手提他的後衣領，一拋回「部隊」裡。從此。再沒人提採取類似的「革命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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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十月二個星期，黑仍待在他的學校，京明、姐姐在外旅行，母親姥姥還在北京，我獨一人在。一，父親突不聲不響現在門口。
父親這次回顯怕人平靜，完全變另外一個人。他不搭理我，既沒說他一直在哪裡，沒說發生了什麼，深陷在冥中。他己關在書房裡，整夜不眠踱來踱。夜深了，我聽著他的腳步聲，感非常擔憂、害怕，睡不著覺。兩後，當我見母親、姥姥方從北京回來時，終於鬆了一口氣。
母親馬父親的宣傳部，陶鑄的信給一位副部長。父親很快被送進療養院，母親獲准陪伴他。療養院位於幽靜、秀麗的鄉，兩邊是綠色的溪。父親有一間套房，會客室裡擺著一排空蕩蕩的書架，臥室裡有一張雙人床，盥洗間嵌著發亮的白瓷磚。陽台外面有幾棵桂花樹，正散發著醉人的香氣。秋風吹來，一點點桂花瓣輕輕飄落在無草的泥。
我探望他們時，父親很平靜。母親告訴我，他們每門外溪釣魚。我覺他們平安無了，於是告訴他們我北京見毛主席。所有人一樣，這是我一直最渴望做的。是我現在還沒，原因是我感父母需我，我應該在他們身邊。
紅衛兵進京朝聖並沒有組織，但受極的鼓勵，享受免費提供的食物、住宿通工具。兩後，我學校「接待站」的另外五位姑娘就乘火車離開了。當火車噓噓噴著白煙駛向北方時，我的情既興奮，又擺脫不開為父親擔憂的陰影。窗外是廣闊的平原，一些稻子還是金黃金黃的，另一些已收割，露一塊塊黑色泥土，像一幅拼花織錦。城裡的動亂對農村的影響很，儘管毛夫人江青領導的中央文革組不斷煽風點火，但是毛並未全力支持，因為他很清楚：老百姓先有飯吃，才「鬧革命」。且，農民明白，果他們像城裡人那樣停止生產跑鬧革命，一個挨餓的就是他們己，幾年前的饑荒就是前車鑒。綠竹環繞的農舍仍十分安寧，像田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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