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我不出賣靈魂」 ——父親被捕(一九六七—一九六八年)

父親寄那封信後三午,我響一陣敲門聲。母親打開門,進來三個人,穿著清一色肥的藍色制服,這是那時中國人的標準打扮。我父親認識其中一人,他是宣傳部的公務人員,是個造反派。另一個不認識的、臉疙裡疙瘩的高個子開腔了,說他們是公安局的造反派,奉令逮捕我父親,理由是我父親是「炮打毛主席、文化革命的現行反革命分子。」他另一位個頭短的人走父親兩側,抓住他的胳膊示意他走。

他們既沒有示身份證,沒有逮捕令,但是毫無疑問,他們是奪了公安局權的造反派便衣警察,顯有權命令我父親,因為他們是父親部裡的造反派一塊兒來的。

雖來者並沒有提那封寫給毛澤東的信,但父親知這封信一定是被截了來——這是不避免的。他已有理準備,因為這封信不僅是對毛澤東、對文革太不敬,且「二挺」現在有了權,令逮捕他。他還是寄了信,不願放過一線希望。眼,他壓制著激動情緒,一言不發隨來人走。門時,他住了腳,輕聲對母親說:「不黨記仇,黨正在犯錯誤,群眾不會允許,無論錯誤有嚴重,相信將來黨會改錯。我離婚,我們的孩子帶。」

我午回時,發現父母親不見了。姥姥說父親被造反派抓走了,母親北京為他申訴了。沒有說是公安局來抓的,那樣的話對孩子來說太怕了,公安局面逮捕比造反派帶走嚴重了。

我跑省委宣傳部問他在哪兒,回答我的是一陣訓斥聲。姚女士最厲害:「你你的現行反革命老子劃清界線!」「不管他在哪裡,是他應的場!」我忍住憤怒的淚水,對這些所謂有知識的人感無比厭惡。他們何須此冷酷無情!即使在那種年月,一個善些的臉色、一種溫點的口氣或沉默不語不是不。

從那後,我開始中國人分兩種:一種是有人的,另一種是無人的。不管他們是十幾歲的紅衛兵,還是年的造反派、走資派,文革動盪使人的本全露了來。

當我跑來跑找父親時,母親正在火車站等火車,準備二次赴京。比六個月前的那一回,的情緒低落。那時,還有一點伸張正義的希望,這次卻十分渺茫。但我母親並不甘就此罷,爭取。

意識此次赴京找一個人——總理周恩來,別人不行,反葬送丈夫、己全人。清楚周恩來比毛夫人的中央文革組溫。他還有權指揮造反派:他幾乎每在令給造反派。

但是,見周恩來就比走進白宮或單獨覲見教皇那樣難。就算順利了北京,了「訪接待站」,不指名姓說見哪位中央領導,因為這會被是對別的領導不敬,甚至是侮辱他們。更焦慮了,特別是離走已被造反派發現了。他們是不准任意門的,許待在裡等著挨鬥。僥倖希望果造反派找不著,會為落入另一夥造反派手中了。

我母親在火車站徘徊。突,見一面旗,面寫著幾個字「紅衛兵部隊赴京告狀團」。旗聚集著二百名左右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舉著標語,說明他們是學生,北京向中央控告「二挺」。還有標語說他們京後會受周恩來的接見。

與對敵「八.二六」相比,「紅」算是溫派。「二挺」明顯偏袒「八.二六」,儘管「二挺」背後有毛澤東中央文革撐腰,他們倆沒樹絕對權威,「紅」不願甘拜風。

此時文化革命已被造反派各派間的激烈武鬥所支配。毛澤東一號召從走資派手裡奪權,這些戰鬥就爆發了。三個月後的今,絕數造反派頭頭表現他們的風完全不同於被趕台的共產黨幹部:他們的是己的權力,並非什麼理、主義,甚至不是毛澤東的狂熱信徒。毛澤東不斷指示他們聯合來分享權力,但他們個個獨吞。他們「打語錄仗」——引毛澤東模稜兩的語錄來互相攻擊。「毛語錄」裡很容易找適於各種情況或雙方各執一詞的話。

「紅」很清楚,打倒「八.二六」,就先打倒「二挺」。他們知「二挺」濫職權報復陷害的惡名。當時這兩人的惡行人盡皆知,有的人不敢明說,但仍有不少人公開議論,甚至毛澤東親對他的支持不足使人們俯首聽命。就是在這樣的背景,「紅」派人赴京告狀。因為「紅」是四川的兩造反派一,人數約數百萬,所周恩來答應接見他們。

我母親跟在「紅」隊伍後面通過檢票口進入車站,見開往北京的特別快車噴著白煙,停在站台。我母親正隨學生登車廂,卻被一個男學生擋住了。那人聲問:「你是誰?你不是我們一的吧?快!」我母親那時三十五歲,當不像學生。

緊抓住車門手不放,喊了來:「我北京,告劉、張二挺的狀,我前就認識他們,讓我車!」男學生著,一臉不相信,這時,從他背後傳來一男一女的聲音:「讓來,聽聽說些什麼。」

我母親擠進了滿滿的車廂,坐在那一男一女間。他們我介紹說是「紅」的參謀人員,男的姓翁,女的姓顏。兩人是學的學生。

從他們的言談裡,我母親學生們對劉、張知甚少。於是講了一些文化革命前宜賓的冤案,提一九五三年挺夫人勾引我父親的。告訴他們,最近「二挺」來我拉我父親他倆合,他嚴詞拒絕了。母親還說,「二挺」現在我父親逮捕了,原因是他寫信給毛澤東,反對任命他倆擔任四川省新領導。

翁顏答應讓他們一見周恩來。我母親整晚在盤算該對周恩來說些什麼、怎麼說。

了北京站,一位總理辦公室的人已在等待他們。代表團被送一政府招待所住,周恩來二晚接見他們。二白,當學生們外時,我母親待在房間裡寫信給周恩來。沒有機會說話,且不管怎麼說需有書面資料。晚九點,學生們一了位於安門廣場西邊的人民會堂,這次接見是在四川廳,我父親曾於一九五九年負責該廳的裝飾。學生們圍一個弧形坐,面對著周恩來。椅子不夠,有些人就坐在鋪著毯的板,我母親坐在後排。

母親很清楚的話必須簡明扼有份量。接見過程中,腦子裡一直在轉著己的話,至沒有留意學生們說了些什麼。注意總理的反應:間或點點頭,表示聽明白了,他從不表示支持或不支持,是聽,偶爾說些普通的話,:「按毛主席指示辦」或「聯合」。他的一位助手在一旁做筆記。冷不防。聽見總理像是結束會議了:「還有沒有別的?」我母親立即從座位站了來,說:「總理,我有話說。」

周恩來抬頭望著我母親,顯不是一名學生。他問:「你是誰?」我母親通報了己的名字職務,緊接著報了我父親的名字職務說:「我丈夫現在被打『現行反革命』抓來了,我這裡來是為他伸冤的。」

從周恩來的眼神裡他很留這件。因為我父親是個高級幹部。他說:「學生現在走了,你留來談。」

我母親非常希望周恩來單獨詳談,但覺不讓學生走。說:「總理,我希望留學生在場見證。」邊說邊寫的信請前面的學生傳遞給周。

總理點點頭說:「吧!你說。」

我母親迅速清晰說我父親是因寫給毛主席一封信被逮捕,信中提不同意任命「二挺」四川省的新領導,因為這兩人濫職權,這是他在宜賓親身體會的。除此外,我母親還含混說信中包含了對文化革命的錯誤意見。

無數次仔細推敲過怎麼說這番話,對周恩來實說。但是害怕在場的造反派學生,所不敢一五一十重複父親的信。盡輕描淡寫:「我丈夫有一些十分嚴重的錯誤觀點,但是他並沒有在群眾中散佈這些觀點,他是按照黨章向毛主席陳述。按黨章規定,這是共產黨員的合法權利,不應該據此為逮捕他的理由,請總理維護黨章。」

從周恩來的眼睛裡,我母親他已經完全明白了我父親信裡的實際內容,明白我母親不講來的苦衷。他低頭了我母親寫的信,後轉身對坐在身後的一位助手耳語了幾句。這時,整個廳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眼睛著周恩來。

助手遞給周恩來一些紙,面有國務院的抬頭。他開始稍微費勁的方式寫來——他的右手在延安時期從馬背跌落來時摔斷過。寫完後,他字條遞給助手,由這人向宣讀。

字條說:一,張守愚身為一名共產黨員,有權給黨中央寫信,不管信的內容有什麼錯誤,不為定反革命的根據;二,張守愚身為四川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必須接受群眾的審查批判;三,張守愚的所有問題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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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父母受折磨(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一九六七年)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