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香風味」 ——與

一九六九、一九七○、一九七一年過了,生活是死,是愛,是折磨,是喘息。在米易,旱季雨季替接踵至。牛郎壩,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風呼嘯又沉寂,沉寂又呼嘯;狼嚎了又停,停了又嚎。在德陽的藥園裡,草藥花一年年開,我奔走於父母的幹校,母親的病床我的村間。我在稻田裡灑糞,對著蓮花做詩。

我母親是在裡聽林彪摔死的消息的。於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平反,獲通知不必返回西昌勞動了。雖領取全額工資,但沒有復職,原先的職位已被別人佔。東城區宣傳部現在有了六七個部長,革命委員會的員又加新平反的、從幹校返回的幹部。生病是沒給工的原因一,但更重的是我父親沒有像數走資派那樣平反「解放」。

規模「解放」幹部是毛澤東批准的,這並不是因他突良發現,恢復了理智,是因為隨林彪的死對林彪同伙的清洗,毛澤東喪失了掌握軍權的手。除林彪外,別的老帥反對文革,毛不是清洗就是疏遠了他們,年來完全依賴林彪控制軍隊。他倒是他的夫人、親屬文革明星們派軍隊任職,但是這些人連仗沒有打過,軍隊不服氣,不聽從他們的指揮。現在林彪垮了台,毛澤東回過頭來啟那些已被清洗,但仍在軍隊裡享有很高威望的領導人,包括鄧平。不久,鄧就將復。數趕台的共產黨幹部請回來是毛澤東的一個讓步。

毛澤東知搞經濟才保住他的權力。他的各級革命委員會裡滿是二流角色,又四分五裂,根本無法使國經濟正常運轉。毛澤東沒有別的選擇,老幹部。

我父親依舊在米易,但是一九六八年六月來扣發的工資全部補發了。我們突有了文數字般的銀行存款。抄時造反派拿走的東西退給了我們,唯一未還的是兩瓶人人愛喝的茅台酒。還有其他一些鼓舞人的跡象:周恩來現在權力增加了,著手致力經濟建設。舊的管理體系部分恢復了,強調生產秩序,重新引進了獎金這類物質獎勵,刺激生產。農民搞點副業賺錢,科研恢復了。在六年的空白後,學校開始正常課了,方在十歲才開始讀學。

伴隨著經濟復甦,工廠開始招新工人,為鼓勵幹活,工廠職工在農村落戶的子女有優先權招進工廠。雖我父母不是工廠職工,但是一前屬東城區管轄,後來劃歸市二輕局的工廠樂意收我。就這樣,我在二十歲生日前幾個月,離開了德陽。我姐姐走不了,因為城市青年在鄉後結了婚的,禁止被招工回城,即使他們的配偶是城市戶口不行。

當工人是我唯一的路。絕數學還沒有招生,沒有其他職業供選擇。當工人一工八時,不像農民從黎明做黑。工人不必挑重擔,我還住在裡。最重的是我變了城市戶口,這意味著保證有糧食供應及其他配給。

工廠位於東郊,從騎行車那裡四十五分鐘。一半的路沿著錦江河岸騎,隨後穿行油菜、麥間的泥巴路,最後了一個破舊院,裡面是一堆磚頭廢鋼爛鐵,這就是我的工廠「手工機具廠」。它是個相當老的企業,一些機器是本世紀初的產品。五年的批判鬥爭、標語、字報派系武鬥後,廠長工程技術人員重新被啟,廠裡開始又生產機具。工人們歡迎我,一半是衝著我的父母:文化革命的災難使人人嚮往昔日的共產黨體系,那時至少有秩序穩定。

我被分派翻砂車間當學徒,一個人人叫「韋孃」的女人是我的師傅。童年貧苦,十幾歲時還沒有一條像樣的褲子穿。共產黨給帶來了新生活,所很感激共產黨。入了黨,在文革初期參加了忠於共產黨幹部的「保皇派」。毛澤東公開支持造反派後,的組織被打垮了,落被拷打折磨的步。的一位朋友,是同樣感謝共產黨的老工人,被手腳倒綁在一走,吊來折磨致死(這種酷刑稱為「鴨子浮水」)。韋孃含著眼淚向我講述苦難的過,說的命運是共產黨連在一的,恨林彪這樣的「反黨分子」。待我像親生女兒,主原因是我身共產黨幹部庭。我跟在一有點不在,因為我愛黨的程度實在趕不。

車間裡有約三十名男、女翻砂工,砂土夯實在鑄模箱裡。熾熱的、冒著氣泡的鐵水被行車吊往鑄模裡倒時,會濺火花飛舞。那行車開來吱吱嘎嘎響,使我提吊膽,生怕滿鍋鐵水會一子掉來潑面幹活的人身。

我的翻砂工又髒又累,猛夯模子裡的砂土很快就使我手膀紅腫了。不過我的情緒高昂,真為文革快結束了。我一頭栽在工裡,那股幹勁會使德陽縣的農民目瞪口呆。

雖我很賣力,但是在一個月後聽說調換工時,我還是鬆了一口氣。我實在有點兒支撐不住一打八時的夯錘。廠裡於對我父母的意,提幾個工機會讓我選擇——車工、行車工、電話接線員、木匠或電工。我當木匠,又當電工。當木匠造愛的木頭玩藝兒,滿有意思的,我明白己沒有一雙巧手。果當電工,我就了廠裡唯一的女電工。電工班還有個姑娘,但此刻調做別的差了。一直是讚的對象,當爬高高的電線桿頂端時,過往的人會停來舉頭欣賞。我跟一見故,告訴我當電工最的處是不必在機床旁邊一站就是八年時,需坐在電工房裡等人召喚,這意味著我有機會在班時間書,我於是拿定了主意。

就當赤腳醫生一樣,當電工完全沒有正式訓練:毛對正規教育不喜歡,在「幹中學」。頭一個月,我觸了五次電。電工班的六位師傅耐教我,但我連最基本的常識沒有,甚至不知什麼是保險絲。那位過的女電工送給我一本《電工手冊》,我廢寢忘食閱讀,來還是電流、電壓混在一。最後我覺己實在不救藥,浪費其他電工的時間,決定不再學理論,他們怎麼做,我就跟著怎麼幹。我居幹不錯,逐漸單獨做些零活了。

一,一個工人來報告說有個配電盤了毛病。我轉板子反面查線路,一眼就認定是一根螺絲鬆了。我的反應不是先切斷電源,是冒失一手試電筆螺絲刀捅了進,擰緊那顆螺絲釘。配電板背面是一團密蛛網的電線,佈滿了三百八十伏電壓的接頭。我螺絲刀伸入這片「電區」,翼翼在間隙中推進。總算插了,但螺絲釘其實沒有鬆。此時我的手因緊張輕抖著,我屏住氣電筆退來,快抽回邊,正鬆口氣時,一陣強烈的電流,流經我的右手傳我的腳,彈我跳了來,螺絲刀從手打飛了。原來它碰了一個帶電的接頭,我一屁股坐在,險,是螺絲刀在電網裡邊碰了接頭,我恐怕就沒命了。我沒有這件告訴別的電工,不使他們不放,每次修理陪我。

我對電擊很快習為常,沒有人對這類驚怪。一位老電工告訴我一九四九年前,當工廠還是人老闆時,他是手背檢測電流的,有在共產黨統治工廠才給電工們買了電筆。

我們電工班有兩間屋子,電工們一有鑒定會就在外面那間玩撲克牌,我呢,在裡面書。在當時的中國,不一玩總會受「脫離群眾」的指責。剛開始時,我對獨躲在裡面房間書憂忡忡,別的電工一進來,我就趕緊書放,笨拙試圖他們閒扯,結果是他們很少進來了。我他們並不在意我的不合群,相反的,他們不打擾我,從此放了。他們待我這麼,我於是主動做點工。

電工班裡有位姓戴的年輕人,他在文革前讀過高中,算文化水準很高的人了。他寫有一手字,還彈幾種樂器,我對他很有感。每早,我總見他斜倚在電工班門邊,等著向我打招呼。我呢,不知不覺老他一車間幹活。早春的一,我們完一件修理工後,靠在鑄造車間背後的乾草堆,吃午飯,曬太陽,享受那年的一個艷陽。麻雀在我們頭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又飛稻草裡找谷粒吃。稻草堆散發著一股陽光泥土的芳香。就在那時,我發現戴我一樣喜愛中國古體詩,我們當即詩酬。我喜望外,因為我這一代人很少有人懂並欣賞古詩詞。午我們很晚才回班,沒有人責備我們,別的電工是望著我倆會意微笑。

很快,戴我在休息日裡盼著回廠待在一塊兒了。在工廠裡,我倆盡量找機會彼此接近,靠近時,我們中間像有一股特別的電流,使我們既興奮又緊張,引我們碰碰對方的手指。半句話、一個眼色,會引無數的東猜西。不是煩惱就是甜蜜。

不久我就聽人議論紛紛,說戴配不我。這一半是因我在廠裡受另眼相,這裡有我是唯一的高幹子女,許工人沒接觸過別的這類人物,聽傳聞說高幹子弟何妄尊,嬌慣壞了,我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使廠裡人又驚又喜。有人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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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容我朝暮謝過,以贖前愆」 ——我父母在幹校(一九六九—一九七二年)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