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幼稚園學」
龔鵬程
拜讀龍應台先生「幼稚園學」（三月十四日人間副刊野火集專欄）一文後，感觸良。龍先生的野火燒很熾烈，對國內高等教育的困境，批評很生動。但是我個人有些不太相同的法。
龍先生認為國內學生缺乏獨立思考的力，且是嚴重缺乏。其所此，原因在於辦教育的人，在生活採取「抱著走」、在課業採取「趕著走」、在思訓練採取「騎著走」的態度，不學生當做一個人來待。這個批評，基本是相當正確的。
，學教育的問題，其實並不此單純。整個機構、制度、從業人員、社會組織，乃至學生本身，與學教育的功與否，有著密切的關係。社會組織與規範來說，果一個人在社會並不需獨立思考的力，即獲功，有了獨立思考的力反處碰壁，那麼請問學生還會不會渴望具有獨立思考的力呢？制度來說，我們已經僵化了的制度，對於一位夠獨立思考的學生，一位毫無思考力的學生，有什麼保障、鼓勵或懲罰嗎？果沒有，何求學生具有思考力？果缺乏思考力反讓他順利獲高分、獲學位，我們又何忍求學生具有獨立思考力？
我這樣說，並不是在替學生辯護，更不是認為獨立思考力不重。實，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必須先辨明幾點：
一，獨立思考力，主是在知識問題才有需，一般日常生活中所需獨立思考力甚少。因此，一個夠獨立思考的人，在日常生活方面反顯愚鈍，例所熟知的：牛頓拿手錶鍋裏煮類，但這並無礙於他為一個偉的科學。換言，像龍先生所舉學女生不曉腳扭傷了該怎麼辦這樣的，乃是日常生活處理，與獨立思考力無太關係。今的學生，其實並不是在處理日常生活無知，是在知識幼稚。在日常生活的處理，像辦活動、遊玩、處理人際關係等方面，他們超過幼稚園階段甚；但在知識層面的思考力，他們似乎依是羅素所說的「十歲笨童」。
二，獨立思考力，既是在面對知識問題時才顯重，則我們便必須了解近代學教育在質與功的矛盾及困局。——任誰知，在邁向廿一世紀的今或未來，使國適應未來的挑戰，須提高人民的知識水準，使全民知識水準提高合於時代需的程度，在教育的質、量、時間方面，必須再予延長。所，高等教育對一般人來說，已經不是奢侈，是必須。這種情勢，不但逼使學在功由高等教育變了眾教育（Ｍａｓｓ Ｅｄｕｃａｔｉｏｎ），我們這一代的青年，在這樣一種形勢，被「驅迫」學裏來。學對他們言，是必須，非嚮往；獲高等教育所給予的知識技術，已為一種責任，不是興趣；對於學崇高的理，他們缺乏理解；甚至不曉究竟為了什麼來學。他們雖知知識在現代社會未來世界裏的重，卻遠比他們的前輩，顯在理怠惰，燃不探詢宇宙真理的熱情。因為非常明顯，來學既不是由於對知識的渴慕，不是由於對學理念的嚮往與認同，是因為將來謀職求生所必須，那麼，夠畢業就，管它學的是什麼！
知識的尊嚴及獨立思考力，就是在這樣一種求知態度中斷送的，學生本身沒有責任嗎？拷貝文化盛行、校園中瀰漫著的實導向，早已使學變了一座座高級技藝訓練班；獨立思考力云云，在學生來，往往是不著邊際的唱高調已。我們不為這是我國特殊的毛病，其實這是現代學格及其功蛻變中，普遍發生的世界現象，代表學本身的危機。不過是因為歐各國有深厚的知識傳統，所還保住學術研究及思考力的尊嚴，我們實際無此傳統，再加開發中的特殊社會格，逐一發不收拾了。
三，果我們在這樣的逆境中，還使學具有一些理、創造，具有知識獨立探索的，獨立思考力求，當不放棄。但是，獨立思考力會不會平空有呢？是不是主持教育的人少管一點、放鬆一些，學生就夠獨立思考了呢？一隻鴨子，沒人管牠，擺在那兒，十年後還是一隻呆鴨。獨立思考力是需培養、需訓練的。
這種的訓練，莫說學生沒有，老師沒有，主持教育的人、社會一般人士沒有。熟悉我們的學術界的人曉，我們思考力貧瘠，已經了令人不忍再談的步了，不學生是十歲笨蛋，數的學術從業人員是。今後我們果不從學課程設計加強思考訓練，不建立學術評量的規範，再呼籲「給他們一個機會」毫無處，因為機會來了無力掌握，情形會比雖無機會但有力創造機會更糟。
另外，有關課程寡的問題，龍先生認為應該少開課，不學生的學分時數填滿，讓他們沒有思考的空間時間。這個有關課程應或應少的爭議，其實由來已久，各有利弊，龍先生先參考一有關的教育論著，了解一它的複雜，不必太匆遽論斷。這並不是說龍先生講不對，是我希望主持教育的人，來這個制度的嚴重問題。畢竟，教育是國的根本，目前高等教育尤須徹底改革，但何改呢？我們不妨審慎討論，這其中便須知識及獨立思考力，情緒的爭論，越少越。
原載一九八五年二月十九日中國時報「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