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先生：
不知您姓名，姑且百姓一姓稱呼。
您給「有關單位」寫了封長信，指控我「野火集」進行「煽動」、「挑撥」，「無中生有」的攻擊政府，鼓動青年學生製造端等等……。基本，您對我的恐懼「不會『鬧』的一代」（九月三日）「啊！紅色」（八月廿九日）兩文；前者，照您的解釋，在唆使年輕人走校園示威抗議，點火鬧；後者，則有意侮辱戰官，離間軍中感情，埋鬧的種子。為了保護臺灣社會的「安定」，您希望「有關單位」「野火集」封掉。
通常，這樣一封完全曲解我文章的信，我是一概不予答覆的。但是您這封信不是直接寄給者的讀者來函，是投給「有關單位」的密告，其中就表露一種特殊的態，很值探討。
首先，我請您「讀書求甚解」的「鬧」一文重新閱讀一遍。您會注意，我為「鬧」一辭特別冠了括號；括號的意，就是說，這個辭在這篇文章中不一般解釋，有我特定的意義。這個特定的意義在文章中說相當清楚：
「果『鬧』解釋為『行動來改變現狀』的話，我們這不會鬧的一代就值令人憂慮了。」
這樣一個新定義為基礎，我所舉的「鬧」的例子，是消費者文教基金會的所所為，且強調「鬧」有先決條件：
「一個滿足現狀的民族不進步，但是對現狀不滿，一個人必須先有所關，觀察，觀察後判斷，判斷後付諸行動。關是感的，是對生於斯長於斯的土的一份愛。但是空有感情無濟於，它必須有冷靜的理的支持——判斷與行動需堅強的理智。」
這樣的白紙黑字怎麼會使您覺我在鼓動學生殺人放火呢？加了括號的「鬧」指的是一種行動的德勇氣，及一個長期的醞釀過程：先學習關社會，再訓練獨立思考、培養理，最後才產生有價值的行動。在前兩樣沒有熟前，行動沒有意義。我所擔的，是我們的年輕人表面順從安靜（使您這樣的人覺皆太平），實際，卻因為他們的習慣於服從被動永遠不會為推動社會前進的動力。「鬧」一文的主旨甚至不在於批評我們的學生，在於提醒人——像您這樣的人——不「安定」的帽子因噎廢食的壓制一代革新、創新、獨立思考的生機。
您所會恐慌，顯是瞄了題目、觸及「鬧」兩字後了杯弓蛇影的反應，「當耳」的認定「鬧」就是「共匪」的勾當，完全不顧我文字裏的血；這不太公吧！？
其實，誤讀文章還算，值深思的是您對「行動」（還是改稱「行動」吧，免您驚慌）的恐懼。您會說：，就算有關、判斷、理為基礎，行動——任何行動——是社會不安的表現。四十年前學生鬧的風潮給我們這一代人印象太深刻了。臺灣不容易有一個安定的局面，我們犧牲一切的來維護這份安定。
犧牲「一切」嗎？您曾過這「一切」包括了我們社會前進的基本動力？為林安泰古厝林花園呼籲奔走的一撮人是「行動」的一群。為關渡的水鳥請命、對核電廠抗議、為環境生態喊叫聲嘶力竭的人是「行動」的一群。當初組織消費者團體處「惹禍」的是「行動」的一群。這些人所有所行動，是因為對現狀不滿；消費者覺衛生署檢驗工不夠周全，維護古蹟者嫌內政部步調太慢，環境保護者怨環保局效率太差。因為對現狀不滿，又不甘逆來順受，再加不屑於袖手旁觀，所這些人毅站來，組織，行動。
您或許會說：啊！是這些人幹的是有益社會的呀！您是否，在您確實知他們做的是「」前，在這一撮人最初挺身，聲指責政府缺失，膽採取行動的時候——在那個時候，您這種崇拜「安定」的人對他們採什麼態度？當這少數人因為不滿現狀投書、抗議、聯名陳情、呼喊「鬧」的時候，您曾經有勇氣支持他們嗎？現在，您享受著這些人努力的果——坐在安樂椅中讀消費者日報，喝不含毒素的飲料；當時，您卻正是那種寫黑信「有關單位」指控這些行動者包藏禍，破壞「安定」的人！
※※※
我不認為您是壞人，你所會對行動者充滿疑懼且必除為快，概因為您有兩個基本信念：一，所謂「安定」，就是政府與人民間沒有衝突；有衝突，就是不安定，不安定使你恐慌。二，批評政府就是不愛國，愛國者不批評政府。換句話說，愛「國」∥愛「政府」，國∥政府。
愛國先生，您不理解——政府與人民間不沒有衝突？譬說，當政府覺核電發展在經濟利益有絕對必，民間有人認為核電發展將嚴重破壞生態的時候，衝突就存在了。處理衝突方式的不同就造民主與獨裁的分野。一個民主的政府了解民意並且時時檢討修正己的政策，一個獨裁政府根本就不讓民意有表達的機會。所「安定」有兩種：在政府與人民溝通、協調後使衝突化解的安定，是真實的、持久的安定。不經溝通，卻政府權力抑制民意遮掩鎮壓衝突的安定，是假的安定，是暗流潛伏、危險的安定。您認為「野火集」應該受封鎖——這就是您所希求的「安定」嗎？這種「安定」對我們珍愛的臺灣有處嗎？
至於愛「國」∥愛「政府」，因此批評政府等於不愛國，老先生，您這個填空題填錯了。您曾仔細推敲過孫先生的老生常談：政府是人民的「公僕」？愛「國」∥愛「人民」，不是愛「政府」。愛國愛人民——就是你我街頭賣蚵仔煎的老頭——為發點，政府為人民所雇，做則留，做不則解聘換人，根本無所謂愛不愛。我們常說愛鄉、愛；但是沒人說愛「鄉」就是愛「村幹」，愛「」就是愛那個「掌櫃」的，那麼愛「國」怎麼會變愛「政府」呢？村幹換，政府當換；個月不就有選舉了嗎？人民這個主人決定這個四年由誰來掌櫃。批評政府，等於是監督、訓導雇來的幫手何務做，是你與我與賣蚵仔煎老頭的權利與義務；您怎麼會認為批評政府的人就是「陰謀份子」呢？「野火集」果對政府有所批評，那代表者對這個國、這個民族，有深切的關懷，不願坐視少數公僕誤了主人的福利。真正比愛國，我覺我比您這種不管公僕做了什麼會在旁唯唯稱是的人愛「國」。
「啊！紅色」的短文，您說，使您坐立難安，因為我顯一點沒有反共意識；海峽對岸就有強的敵人，藝術獨立當不「安定」來重。
趙先生，您為您是反共？您這叫恐共。那位寫信總統府指控李再鈐的雕塑品有「紅色嫌疑」的人一樣，您流露一種盲目的、情緒化的恐共理。我反共，因為我反對任何蔑視人尊嚴、扭曲個人意志的制度，中國共產黨正是這樣一個制度的極致。是我不理解臺灣恐共的態。一個純藝術的創，因為它令一、兩個人聯紅星，您就怕有匪諜滲透，破壞「安定」。發揚藝術為宗旨的術館就趕緊改漆顏色（是否先徵創者同意其實並不重）。更荒謬的，這樣嚴重侵害藝術的件發生後，既不見市政府官方任何補救措施，不見藝術界團體有任何抗議或救的行動。噤若寒蟬，似乎整個社會在屏住呼吸低聲說︰啊！紅色！
對敵人恐懼有一個解釋︰對己沒有信。是努力了三十幾年的臺灣，經濟比陸發達，教育比陸普及，政治比陸民主穩健，為什麼還此缺乏信？我很不希望這個紅色雕塑件傳外國，傳國外就暴露了兩件「醜」︰一是臺灣對藝術的踐踏與輕蔑，一是我們近乎荒謬的恐共情緒。盲目的恐共，趙先生，不足對付海峽對岸的敵人了，因為盲目的恐懼通常導致駝鳥式的逃避或者拿石塊砸己腳的驚慌失措；您概打過仗，這樣打仗贏嗎？我們需的是知己知彼的信，是正視現實的勇氣，是運籌帷幄的極端冷靜；不是，不是眼睛遮來恐慌的叫：啊！紅色！
在您的觀念中，藝術品改漆銀色，「野火集」這樣的專欄封鎖，「行動改變現狀」的人囚禁來……我們的社會就「安定」了。為了「安定」，什麼藝術、由、改革，犧牲。趙先生，我珍惜臺灣的安定，尤其是從譬菲律賓類有游擊隊橫行的區回來，在夜裏的臺北搭一趟公車令我充滿欣慰情。是，您仔細的一：果為了您那種假象的「安定」犧牲掉臺灣三十幾年來一點一滴累積來的民主與開放，這個紙包火的「安定」值嗎？果為了反對共產那個不尊重人的制度在我們己的制度中壓抑個人意志——我們還憑什麼反共？蔣經國先生的談話不盡是節慶的八股，今年的國慶他就說了句非常值深思的警言：臺灣與陸抗衡的最武器，就是我們的民主由。實，臺灣這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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