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批判「三家村」

我的語文老師姓龐,畢業於遼寧學中文系,是位四十歲身體微胖的女。

二語文課的時候,的一句話是:「同學們,過四月十六日《北京日報》的舉手。」

我環視兩旁,無人舉手。

我猶猶豫豫舉了己的手。

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臉,許久沒移開。彷彿默默期待著更同學舉手。

過了幾分鐘,還是再沒有一個同學舉手。

終於對我說:「你手放吧。」

摘了眼鏡,掏手緝擦了半,戴後,盯著粉筆盒沉思來。臉有種惴惴不安的表情。像預感了某種威脅,但又不知怎樣才保護己。

的反常神態使同學們奇怪。坐在我兩側的同學將目光投我身。

終於,抬頭望著,誠懇的語調低聲說:「同學們,今我首先向檢查,承認錯誤。個星期,為了指導學習雜文寫,我曾在課堂向讀過《燕山夜話》《三村札記》中的幾篇。這兩本書,現在已經受了公開批判,是宣揚資產階級思的書。我給讀過的那幾篇,是這兩本書中問題最嚴重的幾篇……我……我已經向學校領導了書面檢討……我思覺悟不高,認識水平批判力太低,至於……在課堂間接傳播了壞思……我感很對不同學們……很內疚……我歡迎對我進行嚴肅的批評……我……我保證今後再不犯這種質的……錯誤……今的文課,不再寫雜文了,改寫記敘文,文題不定……任選吧!……」

說完這一番話,臉汗了,又掏手絹擦臉。

在埋頭寫文的時候,輕輕走了我身旁,低聲說:「你來一,老師有話對你講。」

我跟走教室,將教室門掩,說:「全班有你一個人是過四月十六日《北京日報》那篇批判文章的,老師的錯誤非常嚴重,你是對老師今的檢討還有什麼意見,希望你當面向老師提來……」

我的語文績一向較,是喜愛的學生一。我連連搖頭,不容置疑說:「沒有,沒有。」

卻說:「怎麼沒有呢?你當面向老師提來,總比後……提來吧,無論提麼尖銳,老師會從內深處感激你的……」

「沒有!老師,真的!」我臉急紅了。我無法理解為什麼己的錯誤那麼嚴重。後我才知,是個「摘帽右派」。

「許……是老師你錯了……」似乎感己簡直是逼我了,臉浮現歉意的苦笑。

……

哈爾濱郊區農村發生嚴重蟲害。兩後,我們全校師生松花江北支農了。包穀苗長了一尺高,頭菜剛開始抱兒。鉛筆那麼粗火柴桿那麼長的青色蟲,白怕曬,隱蔽在包穀苗頭菜的葉背面,卻不停止嚙食,憐見!社員們的黃泥屋的後牆,無一不白灰刷寫著「農業的根本路在於機械化」、「爭取高產穩產,努力實現三個五年計劃」、「學習寨榜樣,敢叫日月換新」類的標語,由於兩年來連續遭受水災,糧菜未收,生產隊今年竟窮了買不幾袋農藥的步!僅有的一台破舊的噴霧器壞根本無法使。依賴我們這些中學生幫助滅蟲。辦法又簡單又野蠻——一戴手套,手指捏死。一片中,何止千萬青色蟲!幸虧中國人。支農又是學生的義務。

同學們最初不敢接近患。女同學尤其不敢越「雷池」一步。一個個雙手戴手套,站在邊,同站在懸崖邊,畏縮不前。老師督促,萬般無奈,提吊膽踏入中,懷著恐懼蹲身,顫顫抖抖的手翻過一片葉子,那青色蟲驀入眼,觸目驚,一個個立刻失聲尖叫,倉皇躍,奔逃開。有的渾身瑟瑟發抖;有的臉嚇變了顏色,冷汗淋漓。

幾個平時常勇敢者居的男同學不願顯示他們的勇敢了。

老師是怕的。老師怕裝不怕的樣子給同學們做「示範」。「示範」無效。老師就在頭組織我們坐來學英雄人物,學革命先烈。

老師說:「一,果麥賢我們在一,會像我們這種樣子嗎?」

同學們羞慚垂了頭。

老師又說:「再一,革命先烈面對反動派的屠刀,連死不怕,我們今卻怕危害農物的蟲,恥不恥?」

的頭垂更低了,但仍沒有一個人表示願榜樣。

老師最後乾脆說:「反正這個生產隊的蟲害包給我們班了,早滅一蟲,早一回學校課。咱們學校的課程進度已比其他中學落後了幾節,你們升不高中別怪老師!」

人紛紛抬了頭。

升不高中,對我們將來意味著什麼,我們裡比老師更清楚。於是我們默默走向那片怕的土。

那是人千萬條青色蟲的「戰鬥」。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不知除了中國,還有哪一個國同樣的方法滅蟲?不知我們共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的土,還有少農村窮了買不幾袋農藥噴霧器的步?更不知我們一代人升學的權利早已被決定取消了!許同學吃飯的時候嘔吐不止。有一個膽子最的女同學,因為褲筒裡爬進了幾條蟲子,沒個掩身脫褲子抖抖,嚇抽風昏厥了。

為了早日返校課,每一個同學最的勇氣克服膽怯。

,「無產階級文化革命」步步逼近著我們。我們命中注定將受它愚弄。正收破爛的吳叔所說的那句宿命觀點的話——劫數難逃。

我們在江北農村度過了「五一」。

支農勞動結束後放了三假。

我們重新開始坐在教室裡那一,一節課的鈴聲響過了很久,不見一位老師的影子。老師們被校領導召集在一,開什麼「緊急會議」。

忽安裝在教室門右方的喇叭箱裡傳了校長的聲音:「全校同學們,經校領導全體老師一討論決定,今日不課,收聽重廣播。收聽後,召開全校會!」

帝國主義的飛機軍艦又侵犯了我們共國神聖的領海領空?越南人民的抗救國鬥爭又取了巨勝利?赫魯雪夫修正主義集團又掀反華叫囂了?蔣介石又向陸派遣特務組織了?我國外人員又發表什麼莊嚴聲明或強烈抗議了?……

全班同學頭接耳,猜測判斷。

喇叭箱嗡嗡響了一陣,一個男嚴峻的聲音開始衝擊我們的耳膜:「向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幫開火……毛全席經常告誡我們:在拿槍的敵人被消滅後,不拿槍的敵人依存在,他們必我們拚死的鬥爭,我們決不輕視這些敵人……」

我頓時了收破爛的吳叔的預言——毛主席他老人又搞運動了!在經歷了滅蟲勞動後,我變很神經質,夜裡常常做噩夢,夢見己渾身爬滿了青色蟲,牠們嚙咬著我。早已將吳叔那晚的預言忘一乾二淨了。

果收破爛的吳叔所料!

那個男的嚴峻的聲音繼續著,字字鏗鏘,句句有力,充滿浩正氣,充滿壓倒一切的戰鬥。它使我的怦怦跳,它使我遍體被一種不名狀的激動包圍。幾乎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在我內裡煽難平靜的情緒。

「階級敵人不僅從外部,且從內部拚命破壞攻擊我們。一切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他們攻擊的矛頭,總是對準我們的黨社會主義制度……

「鄧拓是他吳晗、廖沫沙開設的『三村』黑店的掌櫃,是這一撮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的一個頭目——了量毒箭,猖狂向黨向社會主義進攻……

「鄧拓一夥,就是在這種情況,迫不及待『破門』的……

「對黨社會主義懷著刻骨仇恨的鄧拓一夥……

「誹謗無產階級專政,極力煽動對社會主義的不滿情緒……狂妄叫嚷我們黨趕快台『休息』……

「不!你們並沒有喪失立場,你們的立場站很穩,不過是站在資產階級的立場罷了。你們並沒有放鬆階級鬥爭,你們對階級鬥爭抓很緊,不過是對無產階級進行鬥爭罷了……

「是你們早就向黨、向社會主義開了火……我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一定不會放過一切牛鬼蛇神,一定向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開火,社會主義文化革命進行底,不獲全勝,決不收兵。」

廣播結束,教室內彷彿瀰漫著炮火硝煙。靜極了。同學們一動不動端坐在己的座位。臉失了往常的神情,呈現著僵刻呆板過分的嚴肅,宛一尊尊雕塑。

那個歷史的日子是五月十一日。

那篇徹底揭開文化革命序幕的「戰鬥檄文」發表在《解放軍報》。

班主任老師走入教室,手拿一張報紙。還沒結婚,比我們七八歲。我從學考入這所中學的那一年,正是從哈爾濱師範學院畢業後分配這所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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