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民群眾

學校的運動火荼,其勢不阻擋。從一樓至三樓,走廊兩面牆壁貼了幾層字報,厚當紙板。空中拉了數繩子,繩子掛滿了字報。人側著肩膀通過走廊,彷彿迷宮。

批判「三村」內容的字報已不復見。學生開始利字報揭發老師們,老師們開始利字報互相揭發。姓名還沒被寫字報的老師所剩無幾。一位姓艾的數學老師有三個兒子,取名艾國、艾民、艾黨。被另一位政治老師的「政治頭腦」一加分析,意在「愛(艾)國民黨」,蔣介石反攻陸的復辟夢寄託在己的後代身。這張字報旁,幾個班的幾十名學生聯名寫的一張字報,又對那位政治老師進行批判:「請一個完全資產階級化了的靈魂!」——因為他經常穿西服,抹髮蠟,有一輛漆光奪目的嶄新的「飛鴿」牌行車。每逢週末,「便車後座馱著打扮花枝招展的臭老婆跳舞」。辦公桌的玻璃板,「居不壓毛主席的像,壓著他那臭老婆化了妝的著色照片」。結束語——「這樣的人,繼續留在社會主義的學校裡嗎?教無產階級的政治課嗎?與學生共同馬列主義毛澤東思佔領社會主義學校的紅色課堂嗎?」

又一張字報僅三行字。每個字有號飯碗那麼。寫的是:楊玉芬,你為什麼經常往己身噴香水?鄭重勒令你回答!回答!!必須回答!!!署名——革命學生。此革命學生似乎有意給被「勒令」的教師留了半張紙。被「勒令」的教師似乎明白其意,就在那留的半張紙秀麗的楷體寫:我很羞愧,因為我患「腋臭」,於為同學們著,所課前往身噴些香水兒。許因為這張字報在風格區別於其他的字報,尤其引人注意。空白處便寫了一行行的鉛筆字,鋼筆字,毛筆字。

我站細:

「理由充足,情有原。」

「腋臭的臭味對我們來說並不怕,你帶入課堂的那股香水味對我們來說才是真正怕的。」

「批駁極啦!」

「這張字報譁眾取寵!」

「注意,別潑冷水!站運動的對立面!」

「時刻握運動的方向,反對在枝節問題糾纏!」

「是非辯個清楚!」

我手癢難耐,從衣兜取了鋼筆。

王文琪問:「你幹什麼?」

我說:「來它一句。」

便寫了一句是:「全吃飽了撐的!」正署名,王文琪一將我拽走,說:「傻瓜蛋!你署了名字,不遭圍攻才怪呢!」

我不在乎說:「我是響噹噹的紅五類,誰敢我怎麼樣?圍攻我就是扭轉鬥爭方向!」嘴這麼說,裡卻有些發虛。回頭了,見身後無人,才鎮定來。

那學校裡人不,我問王文琪怎麼回。他說社會「煽風點火」了。他陪我從一樓三樓,從三樓一樓,「走馬觀花」了一遍字報。

我語文老師,問:「龐老師怎麼樣?」

「怎麼樣?數的質嚴重!學校已經將的材料報市教育局運動領導組了!現在帶罪勞動呢!」王文琪剛說完,我見一個人從廁所走來,正是龐老師。穿了一雙水靴,一手拿著笤帚,一手拎著水桶。同時了我們。

說不清為什麼,我站住了。

王文琪站住了。

我們默默望著。

默默望著我們。

忽又轉身進入了廁所。

王文琪扯了一我的衣角:「快走。」我倆賊似的慌忙從廁所前溜過。我倆誰不不對己承認,裡有些慌。慌什麼呢?怕嗎?平時並不嚴厲,何況落那種步!總是說不清的。怕毫無理。

走教學樓,見操場聚集了幾十名同學,正準備發什麼方。有認識我倆的,朝我倆喊:「快來加入我們的行列!」

我倆走過後,王文琪問:「你們哪兒?」

「公安局!」

「公安局?……煽風點火?……」王文琪顯了幾分猶豫的樣子。他的理我一樣,既不願比別的同學在運動中表現落後,不願滑「革命」行為與「反革命」行為的邊緣。

「我發現了一條反標,組織同學們公安局,強烈求公安局逮捕現行反革命!」初三五班綽號叫「少根弦」的一個同學洋洋意說。

「反標?在咱們學校發現的?」我又吃一驚。

「不是,在我裡!」

我愈吃驚,為他揭發他的爸爸媽媽或裡的其他什麼人,博個「義滅親」的名。他那種過分意的樣子,不太像。

「在我的月曆牌!」他說著從書包裡抽一個月曆牌給我倆。

月曆牌畫的是白鬍子老頭教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學拼音。字母卡拼的是「毛主席萬……」四個字。

「為什麼不拼『歲』來?」「少根弦」審問似的問我。

我聳了一肩膀。我哪知畫者為什麼不畫兩張字母卡拼個「歲」來?「萬」不「歲」,我認為對於偉的領袖無論何解釋總歸有點不敬。那畫面,沒空間再畫兩張字母卡了。或許算個不立的理由?

「為什麼?……」「少根弦」又問一句,咄咄盯著我的眼睛,倒像我是者。

「者畫的時候沒那麼吧?」我很不信說了這麼一句。

「否!……」「少根弦」非常信。隨著文化革命的步步深入,同學們的口語發生了變化。「勒令」、「正告,、「最後通牒」、「是忍孰不忍」、「司馬昭路人皆知矣」、「狼子野何其毒」、「醉翁意不在酒」等等這些前有在造句文中才的語句,動輒脫口。許同學似已恥於說:「不」,習慣於說「否」了。

「你先別講,讓我!」王文琪為他有研究過《社員是向陽花》的寶貴經驗,準識破「廬山真面目」,有竹從「少根弦」手中奪過月曆牌。

他長的不是一雙「火眼金睛」,橫豎,研究了半,並沒個眉目,羞愧將月曆牌還給「少根弦」。

「哼,不是瞧你,就你那雙眼睛!」「少根弦」輕蔑說,「問題在這兒哪,你這女孩辮子紮的頭繩結!這是一橫,這是一豎,這裡繞過來,難不是個連筆的『打』字嗎?」

又像,又不像,沒人啟發我像,我己是根本不朝一個「打」字聯的,經人一啟發,我簡直不敢說不像了。

「是像!是像!」王文琪急切表態。

我含糊「嗯,嗯」著。

「光有一個打字,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吧?」王文琪接著提了疑義。」

「還說明不了問題?打毛主席還不夠反動,非毛主席打倒才算反動嗎?!」

「這傢伙對毛主席一點感情沒有!」

周圍的同學紛紛表示了對王文琪的憤概。

「我沒那個意思!我沒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什麼意思沒有!……」王文琪惶惶。

「少根弦」抬了一手,制止眾人的七嘴八舌,很有政策水平說:「我們有些同學由於長期來頭腦中缺少階級鬥爭這根弦,所總是面對嚴峻的階級鬥爭現實懷疑。讓他們在運動中己教育己吧!」

我不禁暗暗欽佩他不知何時開始頭腦中了一根弦,從別人對他的態度中,我,這個頭腦遲鈍連續兩年的留級生,由於發現了一條別人不易發現的反標,居頗受尊敬來。

我有些暗嫉妒。

「少根弦」拍了拍王文琪的肩:「『倒』字是有的。因為你頭腦中沒有,所你的眼睛不(我當時覺他這句話很有哲理)!讓我指給你吧!在這兒,這女孩的髮線,麼清楚的一豎,這綹頭髮,為什麼非稍稍捲回?單立人的一撇嘛!這邊兒這幾縷頭髮,一橫,一豎,豎彎鉤……」

我一邊瞪眼睛盯著他移動的手指,一邊拚命發揮我貧乏的像,卻同中國圖的黑龍江省像展翅高飛的鵝,說那種像是浪漫主義的,不是現實主義的。

文化革命中革命群眾的政治熱情閃耀著史無前例的浪漫主義的萬丈光輝!

「『打』字指給你了,『倒』字指給你了,你還有什麼話講?」「少根弦」盛氣凌人。

「我沒什麼講的……你幹嗎衝我來呀,又不是我畫的!……」王文琪那樣兒不緊張。

「少根弦」被他逗樂了,將月曆牌收入書包,像收一件發明的專利權,繼一本正經說:「是革命同學,兔子不吃窩邊草,別緊張。應該覺願跟我們一塊兒公安局了吧?」

「我,我!……」王文琪瞧瞧周圍注視著他的態度的同學們,連連點頭說。豈止「覺願」,還簡直有點「受寵若驚」呢!

許有我才來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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