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來了紅衛兵！」
「紅衛兵？穿什麼軍裝？」
「不穿軍裝，戴紅袖標。今在三中進行革命演說！」
王文琪一早就我，興奮告訴了我這個消息。
我顧不吃飯，揣了一個窩頭就隨他直奔三中。
三中校園裡坐滿了三中的來各個中學的學生。演講已經開始。我們擠近台前，那些北京來的紅衛兵是什麼樣，有人維持秩序，不許亂走動。我們雖覺遺憾，有坐在最後邊豎耳朵聆聽。
北京來的紅衛兵知那麼我們根本不知的階級鬥爭路線鬥爭的「內部情況」！
：劉少奇在寫給江渭清的信中「肆攻擊」學習毛澤東思是——教條主義，「現在黨內毛澤東思當教條的有人在」。江渭清是什麼人物？我問王文琪，他不知。
毛主席三十九個文學藝術批判資料發縣一級，其中包括《海瑞罷官》、《燕山夜話》等，為發動「無產階級文化革命」的準備，中宣部卻對這個指示拒不執行，企圖抵制。
羅瑞卿林彪同志處，在談幹部問題時「別有」說：「病號嘛，就是養病，還管什麼！病號！讓賢！不干擾！不擋路！」——「妄逼林彪同志軍權給他這個反革命野！」
鄧平慶參觀，工會領導向他匯報慶狠抓階級鬥爭時，他說：「你們慶同別的方不同，階級鬥爭不是你們的主矛盾。」
鄧平親「赤膊陣，為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們打氣」，說「欣賞彭佩雲的發言」，並誇獎陸平的「反革命發言」——「態度是的，意見是正確的。」
劉少奇在華東局、海市委負責人匯報工時說：「海搞個『托拉斯』。」夥同薄一波「不斷販賣修正主義黑貨，鼓吹資本主義托拉斯制，企圖取消黨的領導，推行壟斷資本主義經濟體制」。
周揚召集文聯各協會主報刊負責人談話，佈置對文化藝術界群眾批判的「急剎車」。
劉鄧攻擊一九六四年來文藝戰線批判「資產階級權威」的運動搞「過火了」，妨礙了「創由」，是「爆破組」、「文海戰術」。
鄧平帶頭對一九六四年來的「文化革命」反攻倒算，說：「現在有人不敢寫文章了，新華社每收兩篇稿子。戲台演兵，演打仗的，電影哪有那麼完善的？這個不讓演，那個不讓演！有些人是靠批判別人名，踩著別人的肩膀己台，對人一知半解，抓著辮子就批半，己名！學術觀點、教育觀點不一致不緊嘛！各種觀點長期共存嘛！」
鄧平還說：「學物理的，整背《雷鋒日記》、毛主席語錄，不算又紅又專！」「對青年人，主席著的一些基本東西是提倡學的，但一年四季這麼搞不行！」「工會工、青年工知識面搞寬一點。」「不是說毛主席發展了馬克思主義嗎？別的書你不讀，你知發展了什麼？」「學習毛主席著推行『願原則』，不卡太死，不千篇一律，不搞形式主義，不形社會強制……」
北京來的紅衛兵們真是演說啊！從五十年代一直講六十年代，講目前文化革命的發展形勢。一部黨內階級鬥爭路線鬥爭史，完全裝在他們的頭腦中！
幾千聽眾無比敬佩仰望著他們，人人在記錄。
階級鬥爭路線鬥爭，原來比我們像的更尖銳，更複雜，更激烈啊！
「赫魯雪夫式的人物」們原來就睡在毛主席他老人身邊啊！
「打倒劉少奇！」
「打倒鄧平！」
憤怒的口號一陣陣響。
我們對北京來的紅衛兵們的革命演講，報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的掌聲，雷鳴般的掌聲。
忽批批的工人們衝入校園，怒斥革命學生們在呼喊反革命口號！於是我們高呼口號回敬——「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革命的工人們革命的學生們聯合來！」於是就武鬥。會場亂。
北京來的紅衛兵們，在革命學生願組的「護送隊」的護送，登了返回首的列車。
他們從車窗探身，揮手灑淚誓別：「戰友們！我們還會在階級鬥爭路線鬥爭的一線重逢的！」
「護送隊」揮手灑淚：「我們毛主席連！北京的革命戰友連！毛主席一聲令，我們就殺向北京城！為了保衛毛主席，殺他個人仰馬翻！」
列車緩緩開動，車車，緊握的雙手依依難鬆……
我們學校的一個紅衛兵組織不久便宣告立了！
那一學校裡紅旗飄揚，鑼鼓喧，鞭炮齊鳴。氣氛高漲肅穆。
一批加入紅衛兵的，當個個是萬無一失的「紅五類」。紅榜懸名。我的名字在其。
一個女同學站在台，嘹亮的聲音宣讀給毛主席他老人的致敬電：「偉的首北京，不但是中國革命的臟，且是世界革命的臟！偉的領袖毛主席，不但是中國人民中的紅太陽，且是世界人民中的紅太陽！我們宣誓在毛主席的統帥，與全世界的帝、修、反血戰底！毛主席一聲令，我們敢五洋捉鱉，敢九擒龍！敢向全世界的帝、修、反發最後的衝鋒！砸爛巴黎、踏平紐約、解放倫敦、光復莫斯科！將克姆林宮的紅星奪取北京來，懸掛在安門城樓！將列寧的水晶棺奪取北京來，安放在安門廣場！我們的滿腔熱血，染一個紅彤彤的新世界！」
沒朗讀完，話筒被其他學校前來祝賀的代表——一個剪短髮的英姿颯爽的女學生奪了過，指責說通篇充滿了「革命輸」主義，必須重寫！
組織會議的人怒斥：「你是什麼身？！」
「我叫烏雲琪格！是在師範學院進修的蒙古族學員！」
「為什麼姓烏雲？姓就不是姓！不管你是哪個民族，問你身？！」
「農奴！」
屹立在台，使我了電影《保爾．柯察金》中，保爾的親密女戰友安娜屹立在台的難忘鏡頭。
農——奴！
還有什麼樣的身比「農奴」更令人肅敬！
農——奴——啊！高貴無比的身！
果說是一位國王或總統的女兒，我們不會那般敬慕仰望著！
農——奴——啊！紅絕頂的身！嫉妒死人！
在我目中頓時變高來。
全場為一震，人人噤聲。
「那麼你的話完全證明你已背叛了你的階級，我鄭重宣佈你為不受歡迎的人，請吧！」主持會議的同學義正詞嚴了「逐客令」。
輕輕放話筒，昂首離。
的情緒受意外的挫傷，氣氛不先前那麼熱烈了。後來實證明這個農奴的女兒許是對的。因為洋洋萬言的致敬電發往北京後，卻始終沒收毛主席他老人的回電。許毛主席他老人不樂意我們將克姆林宮的紅星列寧的水晶棺一併奪北京來？許毛主席他老人認為發動一場世界革命的條件還不熟？
幸接來授紅衛兵袖標，良的革命氣氛又恢復了。
升國旗。奏《東方紅》歌——沒樂隊，放錄音，違降低規格。
一個個萬無一失的「紅五類」在全校同學們的注視走台，雙手接過紅袖標。
「梁曉聲！」
坐在我身旁的王文琪推了我一：「你！」
我懷「鬼胎」，有些惴惴不安了台，雙手剛接過紅袖標，耳畔猛聽一聲喝：「嗨！你這個反動會門信徒的狗崽子！」
一聲怒喝，將我牢牢定在台，伸接紅衛兵袖標的手，彷彿頓時凍僵了，收不。
授袖標者，見我那樣子，就將袖標套在我伸的手臂了。
「啊，他是麼麼激動！他中此刻肯定有千言萬語向毛主席表達！他卻激動一句話說不來！紅衛兵——這是我們『紅五類』至高無的榮譽！是『紅外圍』們應該努力爭取加入的保衛毛主席的組織！」
一個女同學富於感情色彩的、朗誦般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揚。
我這才意識，並沒誰對我怒喝，完全是我己幻聽了那句使我驚動魄的話。
蒼憐我，幸是幻聽！
我真的萬分激動來了！
我激動了必須有所表達的程度，但那又是不直接表達的一種激動。
我轉過身，驚魂甫定，顫抖著雙高呼：「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萬歲！」
台台，跟我喊一片。
「毛主席萬歲！」
「毛主席萬萬歲！」
擴音器裡不失時機飄蕩了那個女同學的歌聲：
抬頭仰望北斗星，
中念毛澤東……
台台，跟唱一片。
主持授紅衛兵袖標儀式的同學，一邊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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