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見到毛主席

很黑。所謂黎明前的黑暗。很冷。在我的記憶中,北京那一年的冬似乎來格外早,幸虧有那件衣啊!否則,穿著濕衣服濕褲子的我,有在黎明前被凍死。

喧囂了一的北京,有晝夜替際的這黑暗的時刻,才是寧靜的。那是很正常的寧靜,又似乎是很不正常的寧靜。因為走胡同口後,我發現馬路兩旁隔不遠就站著一名持槍的解放軍。

我們排著隊,在那位營長的率領,走向平安,由平安岔向東四。那條馬路兩旁,是隔不遠就站著一名持槍的解放軍。一支支隊伍,紅衛兵的隊伍,在解放軍的率領,從各條街走,與我們匯在一。我們的隊伍越來越壯,漸漸,形了一支前無頭後無尾的浩浩蕩蕩的軍。在往前經過的一些路口,就戒嚴了。不是將接受檢閱的紅衛兵,怕是別通過了。隔不久,那位營長命令我們分組報一次數,前後左右,有沒有陌生的面孔——防止階級敵人混入我們的隊伍。據我們組的組長——那名戰士說,他他們的營長帶領紅衛兵幾次接受過毛主席的檢閱了,從未發生過什麼問題,受了中央「文革」的表揚。

我們對他刮目相來。

我們跟隨軍拐進了東四附近的一條胡同。現在回來,那不是一條胡同,是一條長街。軍擁塞滿了這條長街,就像隱蔽著似的。軍停止了前進。戰士告訴我們,在這裡等待亮。

於是就盼著亮。中越盼,似乎亮越遲。終於亮了,那不過才早晨六點來鐘。戰士又告訴我們,十點才開始檢閱。他勸我們耐來。還等四個時,需麼的耐啊!在我的記憶中,那前,我的耐沒經受過一次那般持久的考驗。那後,我的耐再沒經受過一次那般持久的考驗。

在需極度耐的等待中吃光了所有吃的東西。腸胃飽了。濕衣服被身體烘乾了。太陽來了。人人覺暖了些,便有興致高唱革命歌曲了。一支接一支唱。幾名解放軍很善於鼓動情緒。領唱,揮舞手臂打拍子,拉歌,將人人的情緒鼓動火炭般熱!歌聲此彼伏。一曲高過一曲。一陣比一陣唱來勁兒,唱亢奮。

街兩旁的居民,不了院兒,開不了門。一戶戶的窗口貼著一張張別不同年齡不同的臉,沒夠往外瞧我們,有人渴了,向他們討水。他們就打開窗子,捧一杯杯熱水,茶水。討吃的,他們極慷慨給予。謝,他們說不謝,招待外紅衛兵,是首居民的本分。當年紅衛兵中有手錶的不。幾名解放軍戰士沒手錶。那位營長倒是戴著塊手錶。不願向他問時間,怕他輕蔑我們的耐。便隔不時,敲窗子問一次屋裡的首居民。他們不厭其煩,有問必答。有些老人孩子,則主動打開窗子,一次次向我們報時間:

「八點半啦!」

「九點!」

「九點二十五!」

「九點四十五!」

「十點啦!」

於是滿街一片歡呼聲。

「十點啦!十點啦!」

「我們最最幸福的時刻終於來了!」

「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萬歲啊!」

歡呼過後,隊伍還不見動,滿街的紅衛兵騷亂來。

解放軍努力安撫,說是剛剛接通知,毛主席他老人今身體不適,檢閱我們的時間有所推遲。

彷彿一盆涼水潑向眾人頭,滿街紅衛兵的情緒頓時低落。惟恐毛主席因身體不適,登不安門城樓,這一檢閱不我們。

等啊等啊,至中午十一點半,擁擠在那條長街裡的我們的「雜牌軍」,在正規軍的帶領終於又開始走動。

東四街(是東單街)被紅衛兵的隊伍水洩不通佔領了。三十人一橫排,浩浩蕩蕩,不見頭,不見尾,跑一陣停一陣前進。

聽《東方紅》雄壯的樂曲聲了。

公。夜間雖寒冷,白竟晴空萬,紅日當頭。

轉通往安門的馬路,隊伍由三十人一橫排變為六十人一橫排了。各路軍總匯合,歡呼「萬歲」的聲浪從前方黑壓壓的人頭滾將過來:

「毛主席萬歲!」

「毛主席萬歲!」

「毛主席萬萬歲!」

遠聞海潮!

歡呼聲彷彿在召喚我們,蓋住了解放軍統一步伐的口令。隊伍亂了,沒有隊形了,變一股人流,一陣陣勢不擋向前洶湧,一陣陣衝了銅牆鐵壁似的,更洶湧的反力捲蕩回來!

終於,我望見安門了!

終於,我接近安門了!

安門城樓空空蕩蕩。毛主席呢?毛主席為什麼不在安門城樓啊!

毛主席已在安門城樓檢閱一個時了。他老人累了。他老人需休息休息。

見了毛主席的,還再見。沒見毛主席的,不甘沒見。安門前擁擠著千萬的紅衛兵!真是千萬啊!

「毛主席萬歲!」

「毛主席萬萬歲!」

「我們見毛主席!」

「我們見毛主席!」

千萬的紅衛兵喊啊,叫啊,哭啊。那是人類歷史空前的狂熱場面!

千萬的紅衛兵匯的人海,在安門廣場擰海底谷裂般的漩渦!每個人像一顆石子,在巨的漩渦中打轉,不升不沉。背朝安門或面朝安門,全不由己,有順著那股漩渦轉。

《東方紅》樂曲又響來了!

安門城樓現了人影。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兩位男女播音員,無比激動的語調現場直播:「紅衛兵將們,我們偉的領袖毛主席,我們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休息了片刻,現在,與他最親密的戰友,我們最最敬愛的林副統帥,又並肩登了安門城樓!他老人精神昂,面帶微笑,神采奕奕!……」

人海喧嘯了。群情鼎沸。「萬歲萬萬歲」的歡呼聲在安門廣場空迴盪。

許我離太遠了,許安門城樓太高了,現在我眼中的毛主席,是半截身影。沐浴著午的陽光。他老人的身影,沒我預先像的那麼高,站在安門城樓,在我們的仰視中,甚至說顯很。站在他身旁的「林副統帥」,簡直顯渺了。毛主席的身材在所有安門城樓的人中畢竟最高,所我還是一眼就判斷了哪一個是他老人的身影。並且別的人一登安門城樓各就各位站立不動,站很靠後,隱約些頭。所實際現在安門城樓的,千萬紅衛兵仰望的,就有毛主席他老人的「最親密的戰友林副統帥」。

毛主席顯非常興奮,一會兒走向東側,一會兒走向西側,一會兒佇立在安門城樓中央國徽那個方。不停走動。不停揮手向紅衛兵致意。時挺身遠眺,彷彿在注視安門對面的人民英雄紀念碑;時俯身低視,彷彿同仰視他的觀禮台的紅衛兵們流什麼感情。「林副統帥」寸步不離跟隨著毛主席。毛主席走向東側他跟隨東側。毛主席走向西側他跟隨西側。毛主席站住他亦站住。毛主席遠眺他亦遠眺,毛主席俯身他亦俯身。毛主席揮手,他揮語錄。我們仰望毛主席的半身,卻仰望他的頭肩。儘管離遠,儘管毛主席站高,他老人的身影畢竟顯偉岸,他「最親密的戰友」卻像個侏儒。

忽,毛主席摘軍帽,在安門城樓西角又一次俯身,手臂幅度揮了一,又揮一,並他那很重的湖南口音高呼:「紅衛兵萬歲!」

「林副統帥」摘了軍帽,來回揮了兩,由於身材矮,手臂被安門城樓欄杆所擋,又像毛主席那樣幅度揮動,卻不夠,彷彿居高臨撈取什麼似的。

他高呼:「紅衛兵萬歲!紅衛兵萬歲!」

千萬的紅衛兵著魔了!萬語千言變了一句話,有拍節喊叫:

「毛主席,萬歲!」

「毛主席,萬歲!」

「毛主席,萬歲!」

千萬條手臂,揮動千萬本寶書。「紅雨隨翻浪」,「若有情亦老」!

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播音員又開始播音:「紅衛兵將們,為了毛主席他老人的健康,請繼續往前走,請發揚崇高的革命風格,使後面的將夠順利通過安門,幸福見毛主席他老人的光輝形象,接受毛主席他老人的檢閱!」

女播音員廣播完,男播音員接著廣播,話意相同。

一股人流湍水決堤勢洶湧過來,沖走了廣場累卵積石般的一批,取代積石累卵。

我隨被沖走的那股人流,一直「流」電報樓,才算夠選擇方向己步行了。

人們像一離開安門廣場,一離開那種人的漩渦,那種夢幻的場面,頓時就個個全部恢復了常態。匆匆散向四面八方。使人感被檢閱是一個「任務」,他們盼望著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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