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

儘管蕭知了三順已經在村裡失蹤了,昨午,他還是拎著手槍杏原先居住的紅牆內轉了一圈。院內依舊空闊。就在他準備離開這幢散發著奇異果香的紅屋時,他發現有一個人影在竹林裏閃了一,他意識捏緊了手槍。槍內共有六發子彈,他現在變異常的暴躁,直找個人將這六發子彈。竹林的稠密的葉子像是打了個寒噤似的動了一,警衛員從裏面走了來,蕭長長舒了一口氣。

當他們回裡時,警衛員極其提醒蕭是不是該回棋山了,因為戰即將開始。蕭憤怒將手槍的槍柄重重敲了一桌子。母親被屋裡的聲音驚動了,推門走了進來。已經知了村子裡發生的一切,找個機會兒子談一談。驚恐見蕭憤怒瞪著警衛員,走桌邊將手槍抓過來順手塞進離最近的一隻抽屜內。

蕭站來,一言不發走了。母親翼翼跟來。覺一定兒子談一次,因為相信:既三順揚言殺死兒子,他一定會做的。深知這位異族後代的秉。三順的父親原來是一個本分的打魚人,他曾經為一次微不足的口角挑了一場三四十人的格鬥。蕭沒有意識母親跟著他。他走進父親生前的書房,就將房門關了。

在父親葬儀後,從來沒有人走進這間陰暗的塵封的屋子。蕭點亮了桌的油燈,挑亮了燈芯,燈芯積滿了灰塵。蕭坐在父親的寫字桌前,凝望著父親的那張掛在牆的半身像。畫像的邊緣糊了一圈黑框。黑框是一方幔布精剪的。他彷彿見了母親在油燈細縫製的身影。這個村子裡的人還不知世早已發明了照相術,他父親的像是請一位賣膏藥的郎中畫的,這位江湖畫師父親的眼眶畫淺了一些。另外那套馬褂似乎太不合身。他夠從這張走了樣的畫像中畫師在他父親的眼神耗費了匠。這種深邃坦的眼神是他曾經非常熟悉的,他在離走的前夕,父親正躺在院子裡的籐椅閱讀一個姓梅的古行吟詩人的詩抄。父親的後半生幾乎捧這本詩抄。他知哥哥黃埔軍校曾父親無言的讚許,他渴望父親像往日一樣穿他從軍的意圖,從給他指點。那他圍在父親的身邊躑躅了久。父親沒有注意他。這時,他從庭院的門中見了遠遠的被太陽照炫目的漣水河,河灘赭黃的沙,沙擱淺的船,他一投軍的一個同伴正在向他招手。那是黃昏時分。他一直沒有弄清他給孫傳芳的一個部當勤務兵的時候,父親是否表示了默許。後來在頻繁的戰中,他越來越懷疑己是不是在無意中違背了父親的意願。

父親的褐紅色的坐椅被磨了淺黃,雕花紅木製的高的書架依明澈照見人影。他隨手拿桌的一本父親臨終前的手稿翻著,那手稿壓在一柄刻有「漣水糯墨」的硯台。在他翻閱的一瞬間他突這本父親來臨摹漢魏碑帖的毛邊紙簿中抄錄了父親寫給兄長的一封書信。由於毛筆吸墨不,字跡顯過於蒼勁、粗礪。蕭在這封信的最後幾行發現了己的名字。

至於蕭父親寫:我不再奢望見他一面,他的軍隊不久就覆沒,我現在不像前一樣擔,擔聽他的死訊。

蕭覺己的脊椎像是被針刺了一。儘管他的父親在字裡行間並沒有少責備他的意味。他還是感覺了恥辱。他在父親的桌前呆呆坐著。午的時光像沙子一樣流走了。他生的高傲倔強使他強迫己鎮定來,他像是一次從河的這些渾渾噩噩的夢魘中甦醒過來,本來他已不再期待什麼了,現在,強烈的勝的慾望使他立即趕回部隊。他回憶不久前的一份前線的戰報,孫傳芳的部隊在北伐軍的攻擊已瀕於徹底崩潰的邊緣。七十二師、三十一師的不戰降在本來就軍渙散的將士中投了無法消除的陰影。蕭似乎感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正向他襲來,但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他的任醉於幻的秉使他寄希望於不久後開始的戰役。他,既己已沒有其他路,他有鋌走險。他不知這種荒唐的願望是於對父親的怨恨嘲笑,還是乞求父親的在靈對己的錯誤抉擇給予原宥。他決定立刻趕回棋山。

就在他站身準備離開父親書房的瞬間,他意念深處滑過的一個極其微弱的念頭使他又一次改變了己的初衷。

他了杏。

他的眼前現了杏那溫柔迷惘的目光。像是一陣清冽的果香在他面前飄拂過。他回憶在榆關過的那個炎熱的夏,臨水築的藥房竹樓。他了在紛飛的戰火中影子重重疊疊閃現的時刻,了他來河的這些給帶來的災難。一種深深的原罪感在他的頭暗暗滋長了。

傍晚的時候,蕭告訴母親他今夜將榆關。母親對兒子的話沒有感意外。知從蕭榆關學醫的時候,他的靈魂就被那個表舅的女兒悄悄偷走了。坐在桌邊沒有說話,無神著蕭,身體有些顫抖。警衛員喝酩酊醉,他像是朦朦朧朧知了蕭榆關,他掙扎著伸直了雙腿,準備從床坐來,但他剛剛微微抬了頭又重重摔在床,沉沉睡了。

榆關離河有二十水路,一個晚來回足夠了。蕭走院門的時候,已經快黑了。他走過村子中間的空空蕩蕩的扇形曬場,了燈時分漣水河邊零星的漁火。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加快了步子,他的耳畔傳來了漸深的夜色中舂米的木樁敲擊石臼的聲音。

他來漣水河邊,正那片灑滿夜露的晚茶花叢解開船纜的時候,黑夜中像是有幾個黑影迅速在他身後閃了一。蕭回過頭,了三順幾個他不相識的人手持殺豬刀朝他逼過來。

黑影慢慢朝前挪動著步子,九寸長的刀子在他們手裡跳躍著。蕭已經退了河邊,他夠清晰聽見漣水河靜靜流淌的水聲。他陡將手按在腰中空空的手槍皮套。由於一陣忙亂,他門時竟忘了帶手槍。那支裝有六發子彈的手槍此刻正關在臥室桌子的抽屜裡。三順沒有走來,他倚在一棵刺樹,嚼著樹葉,冷靜著他手的人將蕭圍來捅死。突,他吐掉了嘴裡嚼爛的碎葉,迅速朝蕭走過來,他像是突了什麼:

你的那個警衛員呢?

圍著蕭的幾個黑影像是猛醒悟過來,他們立刻撇蕭鑽入叢林,四搜索來。他們現在相信,警衛員似乎應該就在附近。三順刀尖支蕭的巴:

你的那個警衛員在哪兒?

他喝醉了——蕭平靜說。三順從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不一會兒,鑽進叢林裏的人又一個個閃了來,他們身沾滿了蛛網露水。這時,月亮從雲層裏現了,他們彼此夠清對方的臉,三順知他手的人沒有搜什麼。

他滿犯疑打量了一蕭,他對蕭回部隊不帶警衛員感茫不解。他的目光緊盯著蕭的臉,忽他的嘴角浮現一絲不易為人察覺的神色:

你是榆關那個婊子吧?

蕭沒有答腔。他安詳著眼前已經發生的一切,同時,他明白那個陰冷恐怖的將來已經悄悄來臨了。

沉默又重新包圍了他們。過了許久,蕭聽了一聲輕微的長嘆,三順已經將手裏的那殺豬刀扔進了漣水河,轉過身逕走了。他在進入叢林前又回過頭來朝他手的幾個人擺擺手:

放了他。

許是蕭對於一個已經廢掉的女人的迷戀感染了他,許是他內深處莫名其妙的喜怒無常,三順放棄了殺死蕭的法。

當蕭朦朦朧朧了這一切的時候,那些人已經在夜幕中消失了。

第五天目录+书签第七天(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