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論刀會義海及英人竊據我海關始末
鄧平先生的女兒毛毛，最近版了一本暢銷書《我的父親鄧平》，頗一讀。我忍痛花了重價（金二十七塊五毛），買了一本，讀了一遍。這本書不論在文學或史學，稱一流，雖還是站在高幹子女的立場寫的，不一點極權政黨的陰暗面。
這本書的另一特點是，毛毛是我的同行，書中口述史料的分很重。惜的是毛毛的爸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對他這位掌明珠不願講。有許極嚴肅的史實，往往三言兩語帶過；有時甚至有幾個字。
舉個例子吧：當女兒問他對「長征」的親身體驗，老頭子說了三個字：「跟著走」！逼公主沒辦法，另找「伯伯」、「媽媽」、「阿姨」……諸長征老古董，另行口述過。「媽媽」、「伯伯」、「阿姨」口述不足，我們這位班昭還搬《毛選》來抄它一段。毛毛抄：
毛澤東說，長征是歷史紀錄的一次，長征是宣言書，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長征是我們勝利，敵人失敗告終。（見毛毛書頁三二五。轉引毛澤東＜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民國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毛澤東選集》，一卷。）
不才老朽，果是毛毛的博士論文導師，為著達「國際水平」，我就勸這一段引文「劃掉」。因為那是一段「狗皮膏藥」、「廢話」、「黨八股」。
毛毛呀！從文學觀點、從史學觀點來說，還是您貴老爸的三字經「跟著走」，最傳神、最真切，是最有價值的「一手史料」，應該打一百分！
「長征」前的長征
你老毛吹擂那一段，不但廢話連篇，他對歷史實未搞清楚。他的老師胡適先生就教導過他：「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有九分證據，不說十分話！」試問毛所說的「『紅軍』長征是歷史紀錄的一次」，有什麼證據？實黃巢的長征從山東征廣州，再由廣州回征洛陽。這位齊皇帝的長征紀錄，不管在時間、在空間，比朱、毛紅軍長。
再闖王李、西皇帝張獻忠，其長征績均不在「紅軍」。朱、毛紅軍的長征紀錄則更遠落於「長毛」後。一部「太平國史」從某些角度來，說是一部長毛長征史，捻軍的長征算在一，前後連續長征了十九年久。
篇已詳言，太平國史一開頭便是一部長征史。洪、楊於咸豐二年春夏永安發，不足一年便征南京。中西對比，那就是在短短的一年內，長毛就從巴黎征莫斯科！奠京後，席不暇暖，李開芳、林鳳祥又搞二次的北伐長征。一年內，又浦口繞河南山西征津。「京變」後，石達開又帶了批人馬搞三次長征；他征回故鄉廣西不算，又北西征，直渡河。歷時七載，足未停征。
太平亡國後，孤臣孽子的遵王賴文光（廣西人，一說廣東人。金田義元勳，長征老幹部）、梁王張宗禹（安徽毫縣人），魯王任化邦（亦名任柱，安徽蒙城人），恢復了捻軍組織，繼續又長征來。
捻黨原是皖北鹽販的一種秘密幫會組織。早期由張樂行領導（樂行又名洛行，是張宗禹的胞叔），曾於咸豐三年在安徽故鄉，造反稱王。後受編加入太平軍，積功晉封沃王。同治二年死難。餘眾經述賴文光、任柱，及張宗禹重振強「捻軍」，恢復流寇生涯，又在黃淮平原長征來。
捻軍在我們黃淮區留的英雄故，那真是說不盡的。他們是不分日夜的在馬戰。不像後來的紅軍長征，半時間，在深山壑內「跟著走」呢！
同治四年，捻軍在山東曹州高樓寨，一舉清廷最剽悍的主將僧格林沁親王擊斃，僧軍幾乎全軍覆沒（紅軍長征，尚無此戰果）。翌年捻分東西，湘、淮二軍拖死不活。
同治六年，在鄂西尹隆河一役，淮軍主將劉銘傳被打花翎落（見羅剛著《劉公銘傳年譜》），落荒走。「淮軍良」（薛福語）的悍將唐殿魁，在短刀搏中，負重傷被馬隊踩死。這位「淮軍良」是筆者的祖宗一。他死在惡戰中的慘烈故，在淮軍老兵族中老輩繪影繪聲的傳述，真是在電影中說裡未見過。這是口述歷史。
但東捻賴文光在豕突狼奔、所向無前，縱橫數省後，終於同治七年一月在揚州就義。
西捻張宗禹遠征及於陝甘，最後在北風凜冽、雪紛飛中，搶渡「雪橋」，竄入魯東，同治七年八月在茌平縣全軍覆沒。宗禹隻身偷渡徒駭河時，生死不明。
宗禹部將袁魁，在搶渡雪橋時被截，回師陝北，竄入保安。他最後在保屬老岩窯的堡壘，終於同治八年五月二十八日（清曆四月十七日，曆己巳十九年四月十一日），被清軍攻破，全軍殉難。這就結束了慘烈的「捻軍長征」，就結束了中國歷史太平國這個悲劇朝廷的「正朔」。
算歷史的一段巧合吧！捻軍（就是殘餘太平軍）長征的終點區，陝西省保安縣，正是七十年後紅軍長征的最後歸宿。是紅軍命帶貴人。碰個張少帥；長毛沒這個運罷了。是捻軍長征的時空紀錄，非紅軍長征所比啊！
捻軍的覆，是中國近代史中的題目、現象。筆者無意它另闢一專題，所在太平軍長征史中，加兩段，就不再另提了，尚懇讀者諒。
「長征」是老百姓的血淚史
長征、長征：你這個名字麼神秘羅曼蒂克啊！我們每次提你，會那些麗的名山川，那些英勇的革命戰士。他們不避艱險，替行。老百姓簞食壺漿，歡迎他們；真是東面征西夷怨，南面征北狄怨——麼偉囉！
我們當知，你是少公侯將相的光榮背景、政治資本；少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們的富貴源泉、特權祖蔭啊！
那些聰明的洋專，像我的老相識索茲伯理、同布理津斯基，循著你的足跡前進，了國際新聞獎，的鈔啊！
但是朋友，你真為長征是像詩人們所說的：「萬水千山等閒」那樣輕鬆嗎？或是像革命黨所宣傳的永遠光榮偉正確嗎？非。它是由紅血白骨鋪的，縱橫於神州陸的康莊羊腸徑；沿途是哭聲盈野、餓殍遍，寡婦孤兒千萬呢！
慢說黃巢、張獻忠的長征，是赤千、日月無光。——朋友，農民義，在歷史的筆革命的嘴中，是何等輕鬆。你知「赤千」，這是絕對的實。
縱使是頗有宗教人主義（所謂「賊不嗜殺」）的洪、楊長征，你知他們燒燬村落，裹脅青壯，吃盡民糧，遺老弱婦孺的後果？他們在湘江洞庭、長江漢水，擄掠民船，動輒萬艘！您知，這些民船是貧苦船民的產。你擄走一條，就一挨餓；擄萬條（包括它的男主人被拉夫），則萬的妻兒餓死。——我們寫歷史的人，是英雄崇拜者，坐在皮椅，香煙繚繞，滿口話。你知革命功萬骨枯。製造一個革命英雄，三兩個瀟灑風流的高幹子女，少斛人民的鮮血，來加灌溉？
所說的還是長征的「正面」——那些命為替行，解救人民的革命英雄。至於被這些英雄「拖死」的官兵，那些升「剿匪」官、發「長征」財的貪官污吏，其趁勢姦擄焚殺劣跡，倍於「流寇」，所謂「匪來梳、兵來篦、官來剃」，其怕，就更是說不盡了。
再者，長征（就是傳統史書的「流寇」），隨來的便是一種「無政府狀態」。這現象在兩千年前的中國政治術語，叫做「王綱解紐」。王綱解紐，在一個「國強於社會」的國度裡，便是社會秩序亂——這在我們江淮區的俗語，叫做「遍黃花開」。遍黃花一開，那就像項羽的老婆在《霸王別姬》這幕「梅派」戲（是陸今日的「獎電影」）中所唱的什麼「秦王無江山破，英雄四海干戈！」英雄四海干戈，革命鋒頭十足。百姓就民無噍類矣。
憶幼年聞長者言，在江西、安徽一帶的國共戰場裡（尤其是贛南），路行人走路，兩手擺動不停。一個人在野外，兩手背著踱方步，萬水千山等閒欣賞風景，一不，就野狗四合，尾隨追逐。因為狗兒有經驗，牠們背著手的人，為他就被槍斃了。——牠們隨後就嚼一餐。——人喜歡吃狗，狗喜歡吃人啊！
年輕的讀者們，別為這是「危言聳聽」。這是民國史，千真萬確的實啊！長征是搞著玩的嗎？它是英雄們的浪漫詩篇；它卻是黎民百姓的一部血淚史啊！
綠營清軍的不斷圍剿
太平國的鬥爭史，是有兩部門，截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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