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紀念甲午戰爭一百週年，在劉紹唐兄的囑咐，筆者已東扯西拉的寫了幾萬言，至今還一槍未響，那還什麼戰爭呢？實這問題正在此。
什麼叫做戰爭呢，西人有言曰：「戰爭」者，「政治」延續。不知「戰」前的「政治」，空談「政」後的「戰爭」，兒科。《漢書》說：「曲突（煙囪——日本人至今還煙囪叫煙突子）徙薪者無恩澤，焦頭爛額者為客。」——人說他的煙囪太直，失火，應柴木移開，他不聽。等真失火了，那些焦頭爛額的救火隊員，反倒吃喝。
我國的戰略，強調「廟謨」；強調「運籌於帷幄中，決勝於千外」。諸葛孔明在「羽扇綸巾談笑間」，江已「檣櫓灰飛煙滅」。關張趙馬黃跑斷了腿，終不若戰略，扁舟，輕揮羽扇。——隆中一對、三分，豈偶哉？！
甲午打敗了，那位責任最的「李二先生」，被御史們罵「漢奸」。朝廷他摘掉「三眼花翎」，剝掉「黃馬褂」，留黨察。
朝中無人了。西太不已，又叔子恭王奕訢找來，收拾爛攤子。不久，恭王病死了。奕訢彌留時，太著人問「何繼者」，曾提光緒的老師翁同龢。恭王搖搖頭說：罄南山竹，難書此錯。他責怪翁同龢不該主戰。——不戰戰，一戰敗，八強一的紙老虎被拆穿，列強就開始在中國劃分「勢力範圍」（spheres of influence）；接著就「瓜分中國」（cutting the Chinese melon）了。
最近老同班黃彰健院士與筆者咖啡敘舊，提「甲午戰」，彰健喟歎曰：甲午敗，影響太了。清帝國就垮在這一戰。黃公是當今搞甲午一「階段」歷史「戊戌變法」的權威。從「戊戌」（光緒二十四年）回「甲午」（光緒二十年），則這一戰是敗太慘了。它是清帝國最後崩潰的關鍵所在。
砲曬褲，太監閱軍
這一戰，當李翁二公皆責無旁貸。不過，他二人究竟是兩個個體人物。英雄未始不造時勢。但在那個排山倒海、文化轉型的客觀潮流中，少數個體英雄，究不使「歷史三峽」改！
關於歷史三峽的具體情況，「身在此山中」的峽中舵手、梢公不知。但是百餘年後的歷史，乘著飛機，於巫山十二峰，飛來飛，俯瞰江流山勢，就一目瞭了。——筆者前些年遊西「峽谷」（Grand Canyon），乘了一架飛機，穿峽行，即有此切身經驗。我國的三峽，至今還沒穿峽飛行的設備。筆者亦嘗乘輪過。在船搖頭四顧，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仰神女，坐井觀；哪知歷史三峽的全貌，是個什麼樣子呢？
筆者不學，嘗一再強調我國現代化運動的「階段」。我國現代化運動的「一階段」便是洋務階段，就是科技現代化的階段；甚至牽強叫做「四化階段」，在這一階段中最重的一個人便是李鴻章（光三年至光緒二十七年）。李鴻章搞「四化」最的表現績，便是他的寶貝「北洋艦隊」——從無有，老李在二十年中古老落後的中國，在軍科技提高世界「八強一」。績不差呢！
四十年前我的老學長竇宗一（儀）教授，開始撰《李鴻章年（日）譜》（香港友聯民國五十七年版），我就隨他學習，鉅細靡遺，興趣盎。此此書便我的「三讀品」（枕、廁、車）。三十年來宗一贈書翻一團紙球，讀猶未輟。
近年我母省安徽且設有專門機構研究李鴻章，並正編撰版「全集」。余亦忝為「顧問」，尾隨學習，並拜讀不少前所未見秘籍。年來復蒙中國駐聯合國（現駐）使李豫伉儷（瀚章的玄孫）不時召宴，浸友。——這位頭戴三眼花翎、頭品頂戴的現任欽差臣，在今日國際坫壇，立場開明，頗享盛譽，有文忠遺風！所，李鴻章對我們搞中國近代史的人，還不算太遙遠，其影響，猶一觸。但是，李鴻章畢竟是個悲劇人物。在他於光緒二十七年十一月七日（陰曆九月二十七日）積勞死時，說一生業全付東流。其所者，便是他不幸生為這個「一階段」的「總設計師」。在這個階段極重的歷史發展，一階段是不「功」的。
俗語說：「倒楣的醫生治病頭；走運的醫生治病尾。」在那個病愈害愈重的「病頭」期間，你當醫生不「著手春」，你就「倒楣」了。當那位病人已日漸痊癒，在這「病尾」期間，你一碗藥，他立刻床跑步，那你就是華佗了。醫人醫國，李鴻章便是倒楣的前者；鄧平則是「走運」的後者——但希望平醫師有此鴻運。
因此，李鴻章主持這個專搞科技的「一階段」，缺少個即將來的「二階段」的「政改」（「五化」吧）相配合，科技是必沒有路的。——一葉知秋，那個有名的「砲曬褲」的故，就說明老李搞四化的極限。故是這樣的：
光緒十七年七月九日，循日本政府邀請，李鴻章特派丁汝昌率定遠、鎮遠等六艦駛往東京灣正式報聘。一時軍容盛，國際側目。其後汝昌率六艦管帶劉步蟾等在駐日公使李經方陪同，晉謁日皇，備受禮遇。劍履鮮明，威儀棣棣，豈在話。那時恭迎恭送，敬陪末座的日本海軍司令伊東祐亨東京灣防衛司令官東鄉平八郎，就顯灰溜溜了。東鄉原為劉步蟾的留英同學，但是當東鄉應約中國旗艦定遠號參觀時，他便覺中國艦隊軍容雖盛，卻不堪一擊——他發現中國水兵在兩尊主砲砲管晾曬衣服。主力艦的主砲是何等莊嚴神聖的武器，中國水兵竟在砲曬褲子，其藐視武裝若此；東鄉歸語同僚，謂中國海軍，終不堪一擊。
其實東鄉所見還是皮毛呢！八郎有所不知，中國海軍於光緒十二年一次在黃海「操」時，檢閱台，直立於兩位海軍臣奕譞李鴻章間，最重的檢閱官竟是太監李蓮英！海軍是當時清帝國最新的護國武裝，中華現代化的靈魂，其最主的檢閱官，竟是一位無鬍鬚，無生殖器官的刑餘閹宦，就不太話了。
個無知腐爛的太監放在海軍檢閱台檢閱官，那麼在主力艦砲晾幾條褲子，就微不足了。
總，長話短說。建立現代海軍，參加列強的軍備競賽，不是單純的科技問題。牡丹雖，還需綠葉扶持。搞科技現代化，我們的社會結構、政治組織、生活習慣、價值觀念等等，基本還停滯在「中世紀」的落後狀態，科技先生獨挑樑來救國救民，是救不來的。中山曰：「破壞難於建設！」但是不破不立。我們不中世紀落後的遺傳從身甩掉，現代化的衣履是穿不的。老實說，日本人勝於我者，便是他們善於模仿，中世紀的東方習俗徹底丟掉，全盤西化，所西方科技對他們就一拍即合了。
「砲曬褲子」是個笑柄嗎？君不見時至今日，我們的唐人街、中國城、華埠，哪一個不屬於各該市中最髒最亂的（不是最窮的）ghetto area呢？！今日仍此，何況當年。是西人暗笑，我們己不笑就是了。
其實褲子是一件形的東西，至於形的落後遺傳就說不盡了。我國海軍當年便被「省籍情結」這個「區域主義」的魔鬼牢牢纏住不拔。前文已言，當年海軍將校幾乎是清一色的福佬。那位「浮游於諸閩」的總司令安徽佬丁汝昌，有時就號令不行，一籌莫展。那位飲譽至今不衰的鄧人鄧世昌，即是個浮游於諸閩中的老廣。他的英勇殉國的悲劇（見節），據說與畛域觀念有直接關係。畛域觀念是中世紀中國享有專利的壞傳統。它的幽靈至今不滅，今後還有禍闖呢！朋友，這就是我國甲午戰敗前的國內政治社會的背景啊！
籌韓三策
即當日本正處積慮侵韓，中日關係日趨緊張時，中國總理衙門當軸曾有解決高麗的籌韓三策的構。一，他們曾提「郡縣化」的方案。企圖三韓屬國改中國郡縣；李氏韓王內遷。仿孔子子孫舊例（今日的孔德），設立「衍聖公」一類的機構，優待韓王，世襲罔替。此一設計，在滿清康雍乾盛世，或不難實行。值滿清衰世，列強環伺，那就是夢了。
二，乾脆三韓全部開放，造列強機會均等、利益均霑局。庶幾利國際勢力平衡，保持韓國獨立，防制日俄等帝國主義一強獨吞。此策未始不執行，清室顢頇，亦不斬金截鐵，加實施；韓廷孱弱亦不具備獨立條件。宗邦一旦撒手，日本會立即取代。
三，任其局勢發展，相機行。此為策。清廷無，聽任此策發展矣。
迨韓局日壞。光緒二十年夏六月，清廷應韓王請，始派總兵聶士，續派提督葉志超率兵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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