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六、「新學偽經」和「託古改制」

康有為在「萬木草堂」內所授的「西學」,包括他在近代中國教育史開闢的體育課,是些很原始的啟蒙的東西,值不費墨筆,故在篇首先提後,便一筆帶過。

「萬木草堂」中學科的重點,是它的儒教「今文學」,康氏今文學觀點所發展來的兩本教科書《孔子改制考》、《新學偽經考》。所今文學實在是康氏變法的「意蒂牢結」的根基所在。

康有為是在近代中國,受西學挑戰奮搞政治改制的一位改革。他對傳統中國的學術思政治社會制度的瞭解,是蔚宗師的,雖他搞的底是中國思的偏鋒。是他竟此高度發展的中學偏鋒,與最幼稚的西學認知相結合,搞一套他己的康有為思,並畫他己的「君權行民權」的建國綱的政治藍圖。再來個挾子令諸侯的方式加推行。結果弄人頭滾滾,一敗塗。但是康伏標誌中國現代化運動中一個承先啟後的重階段。我們不康有為弄清楚,我們就很難瞭解繼康的孫中山、陳獨秀、胡適、毛澤東乃至今日的鄧平「民運人士」了。康有為的「意蒂牢結」的根基既是傳統儒術中的「今文學」;但是今文學又是個什麼東西呢,康子這兩部著,所講的又是些什麼內容呢,為康氏後諸導論;為一般讀者參考,且讓不學略鉤沉。

「今文學」淺說

談「今文學」,我們不不從秦始皇於公元前二二一年(始皇二十六年)統一中國後,在文化做了幾件說。一件便是「文字改革」,所謂「書同文」是。統一前的中國陸是七國不同文;齊(山東)楚(安徽、湖北、湖南)不同語的;秦文與六國文,隔閡尤。統一前(亦今日「解放前」),秦人所的是篆、篆他們的簡體字隸書。統一後乃悉廢篆(包括秦人專的古「籀文」),改官訂「隸書」。六國既被它統一了,秦政府盡廢六國古文,一律改隸書——這是人類歷史空前絕後的「文字改革」。它是全人類文化史文改最功的一次。

東亞陸的東方文明,原是有其一致的。但是周平王東遷(公元前七七一年)至秦始皇統一列國(前二二一年),七國文明的分別發展,已長達五百五十年。由於各國文字不同、語言各異,再加風土人情、生活習慣頗有差異;晏子所謂「生於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是。所各國雖共有《詩》、《書》、《國語》諸子百學,彼此間「同」固有,「異」亦。(請參現代白種人的歐洲諸國間的異同。)

值注意的是:「異」者,不徒文字書法不同,義理間亦每有嚴重區分。今盡廢各國原有「古文」,秦人專的「今文」(隸書)改寫、統一,「今」、「古」文版本間的區別立刻就暴露來了。是者是、非者非。所在秦始皇的「文字改革」後,今古文爭,本來就呼了——這一情況,在中世紀歐洲,東西羅馬的「聖經學」中,鬧很厲害。最笑的莫過於今日的國共兩黨爭。它們於政爭外就逐漸引「繁體字」、「簡體字」爭了。余於陸曾聞有「代表代表」的笑話。今日不加澄清,則五百五十年後,「繁文」勢將解為「代表代表」;「簡文」就釋為「帶表的代表」了。

文化本來不是請客。你麻煩你的,我麻煩我的;河水不犯井水,各麻其煩。但是麻煩間牽涉政權問題、飯碗問題、砍頭問題,那麼問題就了。

秦始皇搞「書同文」,本是。是他陛於統一後八年(公元前二一三年),忽來個「焚書坑儒」並「挾書禁」。老百姓藏書,情節輕重,就被「黥為城旦」(臉刻字、放勞改)、砍頭,甚至「族誅」。這一便東亞陸,搞回石器時代。民間做點學問,就靠口述錄音了。

最高有族誅罪的「挾書禁」,不因秦亡稍弛。漢沿秦制,書禁未解。直至惠帝四年(公元前一九一年),這條死罪法,才被撤銷,它前後延長了二十二年久。解禁後,社會通的已全是「簡體字」的「隸書」。禁書前包括七國古文的「繁體字」,什麼「篆」、「篆」「古文籀書」,便甚少人通曉了。是書禁既解,則「燔餘書」(包括始皇燒的項羽燒的),匿藏書(像伏生中孔子故宅偷藏的「壁中書」),往往皆。在政府鼓勵,國立中央圖書館(中秘書)中堆滿了斷簡殘篇。為整理這些殘書口述稿,就全部使簡體字(隸書),所謂今文讀古文是。「今文(隸書)讀古文(篆、籀)」實是一種翻譯工。不同的譯者相同的翻譯,其結果往往不同。更何況七國古文,各有其「異文」,口述者伏老先生,又不會講「標準國語」,這樣問題就來了。——君不見吾友柏楊「白話」來翻譯「文言」《通鑑》哉?更不見,「通鑑廣場」及眾媒體,見仁見智者,對柏老棍棒加耶?這就是發生在兩千年前的「今古文爭」的現代版了。明白了柏楊近年惱火,則兩千年來今古文爭,思過半矣。

從董仲舒、劉歆黨的領導

兩千年來論今古爭者無慮數十百,拙斯篇採比較深刻的王國維說。誌示不掠。這一發生在兩千年前的學術爭辯,正發生在二十年前的有關「海瑞罷官」的辯論。照京兆尹彭真在《二月提綱》裡的辦法,它限制在教育文化部門就罷了。無奈中國知識分子,絕數是利祿禽獸。任何有關文化的,搬政治。為的是入黨做官,有權便有一切。奪利,首先就爭權。這樣便牽涉兩位關鍵人物,董仲舒劉歆了。

知董仲舒是搞「罷黜百、獨崇儒術」的儒政客。他說服了漢武帝設立「五經博士」國立中央「太學」,當「太學生」(就是所謂「博士弟子」)則是入朝為官的終南捷徑。

董仲舒(公元前一七九至前一○四)專治《春秋.公羊傳》,說是今文的鼻祖。他所建議設立的「太學」,就是一座今文學;五經博士所授的是今文五經了。董仲舒這批「史達林主義者」,既持了黨校,左右了黨的「意蒂牢結」,操縱了入黨做官的「仕途」凡數十年就罷了。誰知半路又殺個「托派」來。這一托派的首領,便是在國立中央圖書館中奉命整理燔餘殘書的劉歆(公元前五三至公元二三)。

劉歆他的父親劉向(公元前七七至前六),原是中央圖書館裡的編審管理人員。二人寫了不少卷有關「目錄學」的名著——那是人類文化史最早現的目錄學。劉歆顯比他爸爸更有學問、更調皮。他在這些殘書中卻偏偏中了一本驚世駭俗的「古文」名著《春秋.左氏傳》

漢初今文學治《春秋經》原有《公羊》、《穀梁》二「傳」(「傳」在歐西「聖經學」中叫做commentaries)。劉向原是專攻《穀梁》的「今文」。今他兒子忽憑空突了古文經《春秋.左氏傳》;這《左氏傳》的史學內容、文學光彩哲學義理,比酸溜溜的「公」、「穀」二傳高明。原發現人劉歆乃奏請皇帝(漢哀帝),《左傳》及它類似的古文經《周禮》、《毛詩》、《古文尚書》等頒入太學,立正式科系,設置專科「博士」,招收「博士弟子」,與今文科系,平平坐。漢哀帝當時對「春秋三傳」今古爭,倒頗有持平論,但是縱是皇帝彆不過持黨校、左右朝政的今文派官僚。他們堅決反對古文經列入官學,並說古文經,尤其是《左傳》,是劉歆偽造的。所終兩漢世,官學始終為「今文」所持;「古文」在山林間,辦辦立學,不入黨做官。——誰知劉歆這位古文的鼻祖有其歪運。在公元九年時西漢王朝就被王莽篡奪了。王莽篡漢後,建立了他己的新帝國。王莽劉歆是少年時期的友,又是個古迷的「新朝」新皇帝,他改變舊朝的一切文物制度,包括太學裡的學制。因此他就任劉歆為「國師」,來個經學翻身。所有的「今文經師」趕掉,代「古文經師」。不說《春秋.左氏傳》、《毛詩》、《周禮》、《古文尚書》等等,變了新朝的官學。其餘各科系更是古今並列古文為主了。這些古文經,尤其是《左傳》,就是康有為所說的「周公篡孔子」的「新學偽經」了。(康著《新學偽經考》就是全力來說明《左傳》是劉歆拼湊的「偽經」。)

惜景不常,王莽的「新朝」搞了十幾年就亡國了。公元二十四年,劉秀建立東漢政權後,漢宮舊儀,全部恢復。新莽的一切建置乃全部罷禁。因此東漢二百年中官辦文化教育,仍是「今文經」獨霸的局面。

但是「今文學」所獨霸兩漢四百年坫壇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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