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見康有為，決變法
現在再慈禧光緒這對母子，是怎樣鬧僵的。
時在光緒二十四年春初，帝國主義瓜分中國危機正迫於眉睫時，我們那位頗有個赤忱愛國的青年皇是不再沉默了。透過他的身任軍機臣的族叔慶親王奕劻，向太申訴他不亡國君。太再不授權改革，他寧願「遜位」云云。據說西聞此言至為憤怒，說：「他不願坐此位，我早已不願他坐。」嗣經慶王力勸，始說：「由他辦，俟辦不模樣再說。」但慶王覆命時，不願言，向皇帝輕描淡寫的說太不禁皇辦。誠實少不更的光緒皇帝此傳語，就真的幹特幹來了。
他的實際行動的一步便是＜定國是詔＞，公開宣佈他決「變法改制」。時為戊戌年四月二十三日，公曆六月十一日。這便是這件悲的「百日維新」的一。緊接著便是召見康有為。因為康是他的智囊改制理論的源泉。但是光緒並沒有過康有為著《孔子改制考》或《新學偽經考》。他所重的改制顯限於日本模式，或俄國彼帝的模式。
光緒召見康有為的時間是戊戌四月二十八日（陽曆六月十六日）早晨五點至七點。點是「頤園」仁壽殿。因為此時己號稱「歸政」的西太，長住於頤園。國有政，皇帝還是親頤園向太請示的。此次光緒已早兩日來園駐蹕。他召見康有為顯是西太面許的。
頤園是今日名聞世界的旅遊勝。仁壽殿對很讀者者均不生疏。康有為當年在這座房子裡是怎樣陛見光緒的？讀者們者一樣，有若干興趣。今且將他君臣二人當時相見的實際情況，節抄若干。是康氏在逃難中，親口向新聞記者說：
六月十六日皇曾召見我一次。這次召見是在宮（園）內的仁壽宮（殿），從清晨五時長達兩時久。當時正是俄國人佔領旅順連灣不久，因此皇帝是面帶憂色。皇帝身體雖瘦，但顯是健康的。他的鼻樑端正，前額飽滿，眼光柔，鬍子刮的很乾淨，但面色頗為蒼白。他的身材是中等的，手長瘦，儀表精明。其態度溫，不特在滿洲人中少見，就連漢人中沒有。他穿的是普通朝服，但前不是那方塊的繡花，是一圓形的團龍，此外在兩肩各有一塊繡花。他所戴的是普通的官帽。進來的時候，由幾個太監領先，後他坐在一個有黃色靠墊的寶座，雙足疊。坐定後，他命令一切侍候的人退。在我們整個的談話中，他的眼睛時時留神窗戶外面，像防備人偷聽一樣。在他的面前，有一張長檯子，面有兩個燭台，我則跪在檯子的一角，因為檯子前面那個拜墊是留給高級官員跪的。在整個時間裡，我一直是跪著的。我們的談是京話。（見中國史學彙編《戊戌變法》三冊，頁五○六。原載光緒二十四年十月七日香港《中國郵報》）
是光緒康有為一次見面，是他們君臣間唯一的一次。康有為向他的主當是說了一些廢八股、練洋操，「變不變」，「緩變不急變」的變法主張。其實這些話是餘的。光緒這時已決定依照康的條陳變法改制。召見不過是一種形式已。——他有意康有為提調「制度局」。
康有為師徒這時對變法步驟的具體主張，概括言曰質變形不變。他們怕保守派顧慮失權失位反對新政，乃向皇帝建議一切高官厚祿的名位王公臣的職權，表面全部保留不動；在同一時間，則重臣，主持實政來推動改革。例裁汰冗員、撤銷無職衙門、廢八股、試策論、開學堂、練新軍、裁釐廢漕、滿漢平等、滿族人民謀生計等等「新政」。
與此同時，光緒帝真的繞過臣重臣。一當是康有為。康工部主，升入總理各國務衙門，「在章京行走」（行走者，有則行，無則走）。雖還是個五品官，但康有為專摺奏，為子近臣——為一個舉朝側目的實際掌權的人物。
其後不久，光緒帝又擢譚嗣同、楊銳、林旭、劉光四個年輕官，「四品卿銜在軍機章京行走」；襄贊子，處理日常政務。——這一不次遷，不但軍機處總理衙門，給「架空」了；連無緣再見皇帝的康有為，有酸葡萄的感覺。有為說他們四人實已居相位，但是四人相貌單薄，沒有威儀，望不似宰相，云云。康氏尚有此感，則滿朝文武的醋勁，就知了。新派人物亦難免有其少年志的衝動氣焰。——他們甚至公開討論某職應撤、某官須廢。弄滿朝文武（尤其是滿族），惶惶不安。
前有古人、後有來者的「架空政治」
這種重臣、架空臣的辦法，康梁二人認為是他們的新發明。其實「架空政治」在中國政治史是前有古人，後有來者的。
在我國隋唐後的中央官，最尊貴的莫過於所謂「尚書」了。其實「尚書」一職，在秦漢官制裡原是皇宮裡面的「五尚」或「六尚」一——什麼尚宮、尚寢、尚食、尚衣、尚書（還有尚廁吧）等等。那是服侍皇帝妃的黃門內官。有宮女太監，才擔任的。男士當尚書，先閹割，才入宮。是在西漢武帝、帝世，皇權漲。這個原是閹人黃門充當的尚書官，因為是子近臣，漸漸就重來了。時至東漢末，十常侍亂政時，這些尚書們就朝中的「三公九卿」，全給架空了。這一架空政治，通過魏晉六朝，就變九卿備位，尚書當權的怪現象。至隋文帝統一，改革官制，乃乾脆九卿全廢，改「六部尚書」。當隋唐後的「尚書」，太監就沒分了。
是架空政治這個魔術，卻不因尚書扶正消滅。明太祖廢宰相，代內閣學士，還不是這魔術的重演？等內閣學士又變宰相了、雍正皇帝架空他們，乃臣設軍機處來取代。現在軍機又有權了；康、梁師徒乃為光緒設計四品臣的四位「章京」，位高一品的軍機臣架空了。
不特此。民國時代的國、共二朝，此一藝術仍為蔣、毛二公所承繼。
在三○年代初，當汪精衛掌行政院，蔣公任軍委員會委員長時，那個六部俱全的「委員長侍從室」的重，不是在「行政院」嗎？實「侍從室」這個機關的名字，就有封建王室中內廷的氣味。「侍從室主任」他的各組組長等官，果生在漢朝，是應該閹割的呢！
毛澤東晚年的人民政府時代，那個權傾朝野的「四人幫」，實還不是長於內廷的「十常侍」？替毛公傳達「最高指示」的毛遠新、王海容等青少年男女，不是在「章京行走」，王洪文不是架空周總理？連一個宮女張玉鳳不支取中央書記處機秘書的薪給，「五尚」通吃？那時在國務院當「協辦學士」的鄧平，哪同他們比呢？所這種架空藝術，是我們中華三千年來的國寶。康、梁師徒在己臉貼金——這哪是他二人發明的呢？
不過搞這種臣近臣，來架空臣權臣的政治藝術，卻有個先決條件——搞架空的主使人，一定是像漢武帝、明太祖、雍正皇帝、蔣委員長、毛主席那樣有「最後決定權」的獨裁者。一個見著老娘就發抖的兒皇帝，則千萬做不。不幸的是那時主持變法改制的光緒，卻正是這樣的一位「兒皇帝」。兒皇帝的「臣」架空老太的「權臣」，則敗數豈待蓍龜？——這種政局的演變，我輩熟讀《通鑑》的後世史，洞若觀火，精敏康，梁竟無覺察者，便是身為急功「臣」，致當局迷罷了。
維不了新、變不了法的一百
戊戌年的夏，那座「晴似香爐、雨似醬缸」的北京城，是炎熱難當的。是這個季節卻正是我們那位敬愛、歎悲的年輕皇，為國為民疲於奔命的時候。為著推動他的變法改制，他三兩從那時的禁城、今的故宮趕往頤園，向太請示。（憐的光緒爺是沒有空調汽車的。）
他於六月十一日（陰曆四月二十三日）＜定國是詔＞時，九月二十一日（陰曆八月初六），西太還宮「訓政」，他關入瀛台止，前後一百零三，光緒帝了十二次頤園，每次駐留三數日。至於他們母子間談的實際情況，外人固無由知，但是這位年輕皇帝苦孤詣的懇求改革，太不同意，致每遭訓斥，則盡人皆知。等他回宮中，詔書雖一日數，朝臣對他拖延時日，拒不回報；疆吏（湖南巡撫陳寶箴是唯一例外）對他則陽奉陰違，甚至陰違陽亦不奉。但是他們有他們的苦衷藉口。蓋向例南洋臣外省督撫的行動。是北洋臣、直隸總督的馬首是瞻；這時的北洋臣直隸總督榮祿則是頑固派的總頭頭。他仗著太的權威，對光緒簡直公開抗命。他認為皇帝年輕無知、任胡鬧，因此光緒所有的詔命不但當耳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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