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團應撫，匪必剿
發生在二十世紀的一年，庚子、光緒二十六年的「義團」亂，從星星火燒燎原勢，實在是與當時山東巡撫毓賢的三原則分不開的。前文已偶及，毓賢的三原則是：「民，團應撫，匪必剿」。老實說這三個原則本沒有錯，錯的是他抽象的原則化為具體的運，不其當，就毛病了。
就「民」這一條來說吧！當年由於列強對中國所的赤的侵略——尤其德國人在山東，俄國人在東北的所所為——已激中國全民的公憤。
德國人在山東教案為藉口強佔膠州灣，已無理已極，德皇為皇弟海因利盍親王（Admiral Prince Heinrich）率遠東艦隊遠征中國，在漢堡所送行訓辭，什麼：「should any one essay to detract from our just rights or to injure us, then up and at him with your mailed first」（原文英譯載光緒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倫教觀察報》London Spectator）。那時我方奔走涉的員一的翁同龢，在其日記譯為「中國阻撓我，老拳揮」。德皇這一「揮拳」演說，那時是騰笑歐的。世人固對德皇橫蠻，嗤鼻，對我華人不爭氣，是憐鄙。此當時對我國我民刺激，亦至深且痛。斯時在巴黎冷眼旁觀法國史柯利厄（Henri Cordier），便認為這種德國佬加於華民刺激「縱非義團興的全部原因，是主因一」。（見柯著《中西關係史》，卷三，頁三六五。轉引摩爾斯《清帝國國際關係史》卷三，頁一一一。）
至於德軍當時在山東橫行，更是筆難盡述。當百姓對若輩稍抵抗，動輒全村被焚，老幼難逃。某次在魯東日照縣，為一極的民教衝突，在當仕紳面試行調解時，五位在場仕紳竟被德軍強擄，送至青島拘留所，勒令執行極無理求。似此綁票勒索行為，使在一旁觀察國外官，亦為忿忿不平報請華府留意。（見國駐華公使康格致國務卿海約翰的報告書。載國務院「外檔」，光緒二十五年四月十七日。）
俄國在中國東北所犯的罪惡，就更是罄竹難書了。光緒二十五年三月某日，俄人旅順港違反條約，侵入中國境內徵收稅。當農民召集群眾會並繕具申請書，請求免徵，態度極為平恭順，俄軍竟突對群眾開槍，當場便打死農民老弱婦孺九十四人，傷一百二十三人。（據西文《北華捷報》記者的專欄報導。）
光緒二十六年七月十五日，當俄軍於黑龍江畔的海蘭泡（俄名「布拉戈維申斯克」）開始越境時，華軍稍抵抗，俄軍便一舉將兩岸華民男女老幼六千人，悉數屠殺，棄屍江中，江為塞。此一屠殺，中國政府雖未敢深究，歐媒體卻向莫斯科提抗議，沙皇政府竟聲言是邊遠駐軍擅殺，俄皇鞭長莫及，無為力，搪塞了。（見Arthur H. Smith著《震撼中中國》（China in Convulsion），光緒二十七年英國愛丁堡版，二冊，頁六○七。）其後俄人在「江東六十四屯」一帶其它城市中的燒殺，據各方報導，死傷華人二十餘萬，本篇就無法詳加敘述了。（見李文海等編《義團運動史錄》，民國七十五年濟南版，頁二九七。）
所記是根據西方官員記者零星的報導，並非受害華人的誇。當時有系統的調查研究，則入侵者殘暴，就更是罄竹難書了。筆者不學，曾就清末民初各種中外衝突中，雙方的死傷數字略比較，所比率概說是一千比一。換言，在中外衝突中洋人有一人殞命，無辜華民就千命「相陪」（不是相賠）。曹州教案中有德國傳教士二人被殺，德人藉口入侵時被殺華人，加中國官府在洋人挾所殺戮華民，及民教衝突所造的死傷，即不數千人。——假鬼神說真有信，數千枉死冤魂，在耶穌側、帝前，與在曹州殉的兩位神父的幽靈，同時現，互控冤情，在此情況，帝耶穌又何擇何從呢？
不幸的是，在類似情況慘死的洋人往往名揚，垂譽後世；但是陪他們一喪命的數千名華人包括婦孺，那就死蟲蟻不了。史達林說：「死一個人是件慘；死一百萬人是個統計數字。」在那庚子年間，死掉任何一個洋人，是個驚動的「慘」；死掉千萬個華民，甚至連「統計數字」沒有一個。但是中國人究竟不是個麻木的民族。在那千萬披麻戴孝的寡婦孤兒的哭聲裡，稍有良的血男兒，會拔刀敵人拚命的，這就叫做「民憤」。在全國人民感國亡無日，入侵者捨命一拚，這就叫做「民氣」。這股民氣，筆者這一輩在「八年抗戰」的日子裡，是親身捲入、親身體驗的。老實說，八年抗戰就是當年全國人民血軀與不一世的入侵強寇，死命糾纏，拚過來的。
朋友，在那庚子年間，八國入侵的時候，全國同胞國亡無日的感覺，實數倍於抗戰前夕的一寇獨來，尤其是在情況最緊迫的山東東北。所該兩區民氣最激昂，義團滋長最快。毓賢這個殺的方官，他深深體驗這種同仇敵愾的民憤，感覺「民」。他覺與其殺民媚洋，何「」民來除教滅洋呢？毓賢這一態，實是與當時西，那一批在戊戌後突掌權又顢頇無知的滿人貴族的態，一轍。他們但知民氣，「」它來「扶清」。他們怎知甲午、戊戌後的腐爛朝廷，已是個「扶」不的阿斗？它來「滅洋」，則洋又豈是氣功師徒「刀槍不入」所「滅」掉的？
對民氣但知其有不知其；激了民氣，又沒個安全塞保安全，那就非爆炸不了。義團運動就是近代中國，無數次鍋爐爆炸中的一次。
造反，不保皇
再者，毓賢究竟是個非科甲身習於殺人的莽漢。棋不二步；為政不三思，因此他的「團應撫、匪必剿」的原則，應來，漏洞百。
山東那時是處於王朝末季的黃巾、赤眉時代。饑民遍、盜匪毛、邪門盈野。毓賢最初的辦法是殺止亂。但是他縱是個嗜殺的屠夫——他有一個月殺五百人，一任殺五千人的紀錄——殺不勝殺。最後改殺為撫。他撫的辦法是化零為整、招匪入團（民團）。他縱容，甚或授意，乃至乾脆鼓勵認，並發「毓」字旗，由徒弟眾、呼風喚雨的邪門，併吞那些有低級氣功，組織力欠缺，良莠不齊的邪門，劃一名號，整齊服色，統名曰「義團」，示這些組織是由他巡撫衙門認的辦民團。
這種吃、化零為整，組織並統一指揮義農民的辦法，原不是毓賢所發明的——那是我們的國寶。試翻我國歷代農民義的歷史，且陳勝、吳廣、赤眉、黃巾、黃巢、朱元璋、張獻忠、李，洪、楊乃至我們親眼見的紅軍、八路軍、新四軍的長擴，是一脈相承的。但是毓賢所搞的與述情況有個基本的不同。述諸是搞革命，造反，「打」為號召的。毓賢統一組織他們的目的卻是「招安」，為清王朝「保」。這樣就變抱薪救火了。
一，毓賢無法真正「義團」化為「民團」。農民義的造反軍，「裹脅」來是愈愈；官辦民團的容量，那就有限了。再者造反打搞革命，是洩民憤、主正義的義士行，士氣極高。保衛腐爛王朝，助紂為虐，那就義士卻步，智者不為了。所義團運動在山東始終未步入正軌。它不是個正正堂堂的群眾愛國運動，是燒香唸咒，或間有「特異功」的氣功師為主導，終於走火入魔的工農兵運動。——它缺少個「偉、光榮、正確」熟的革命黨從中指導策畫，因此它搞「扶清滅洋」、「燒教堂、殺教士」，就變紅衛兵式的打砸搶，亂來一泡了。但是紅衛兵究竟還聽命於一個老謀深算，說是老奸巨猾的「最高指示」；最後在軍警環伺，偃旗息鼓，農村放學習。義團沒個最高指示，在軍警相率入團後，連「老佛爺」失控制，使它真的變了「拳匪亂」。發展至此，連老太丟掉「盆底鞋」，梳「粑粑頭」，化裝農婦，逃夭夭。「拳匪造反」（boxer rebellion）就有靠洋兵來「助剿」了。——「拳匪造反」原是李鴻章替慈禧推卸戰犯責任的外辭令（見篇）。
所毓賢的「匪必剿」的原則了毛病。他不知「匪」是饑民的化身。饑民在被「剿」走投無路時，便入「團」受「撫」。受撫後還是沒飯吃，那就繼續為匪，終於良莠難分、團匪並存。加毓巡撫對教民有見，又沒有辦外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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