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清帝國，在中日「甲午戰爭」（光緒二十年至光緒二十一年）後，還苟延殘喘了十六年（光緒二十二年至宣統三年）。在這十六年中，他老人再次經歷了山崩塌的三危機，一項轟轟烈烈的救亡運動。這三危機是：
戊戌變法（光緒二十四年）
庚子拳亂（光緒二十六年至光緒二十七年）
辛亥革命（宣統三年至民國一年）
穿插在此三危機間，有一項伏伏的救亡運動。這項救亡運動，始公卿夫、知識分子所推動的「強運動」「維新運動」或「變法運動」。拳亂後，再次落實為朝野一致認的「立憲運動」（光緒二十八年至宣統三年）。吾友張朋園教授，便是今日專攻這一運動的，海內外一號專。
戊戌變法注定失敗
關於這三危機，筆者曾個人零碎的英文講稿回憶改寫，斷斷續續的寫了十餘萬字。承紹唐先生不棄，幾乎全部在《傳記文學》中連續刊。筆者是個中國農村來的山野村夫，習慣於莊子所說的「曳尾泥中」的任由的生活，對廟堂文學沒有興趣。因此試論述三危機，則拙著與嚴肅朋友們的學報史學，略有入。但是相近，習相遠，每個治史者，有他己個別的法。司馬遷所謂一言，藏名山，傳其人。對知我罪我者，就一言難盡了。
就說「戊戌變法」吧！我的史學界的朋友們，一般對它有正面的肯定。我就認為從歷史，尤其是悄立於巫山十二峰巔，俯滾滾洪流的「歷史三峽」，不論是從宏觀認知，或微觀探索，戊戌變法是注定失敗的——是那時推動變法的英雄們，從光緒皇帝康、梁，六君子，人在此山中，不見罷了。但是史學工者（且個時髦名詞），於一百年後回全局，就很清楚了。——朋友，一百年來，我們敬愛的政治領袖們：孫、袁、蔣、毛、鄧、江、李（李光耀、李登輝、李鵬），不是夙夜匪懈的在搞其「變法改制」嗎？今日李光耀、李登輝，這二李變最有效。不幸他二人有個「迷你」王朝。——辛亥革命時，江亢虎搞「社會主義」，孫文總統對他說，將來崇明島劃給你，你先崇明島，實驗實驗再說。孫文總統幹不了；江亢虎就失他那個「社會主義實驗島」了。後來毛澤東的毛病，便是他應該先祟明島試試他的人民公社。此則兩千五百萬（一說四千萬六千萬）貧中農就不會餓死了。
「二李」現在兩個島的實驗，是「奇蹟」似的為功！雖李還在取笑李不懂孔孟，搞的什麼鳥「父權」。——其實光耀、登輝是老子的後代、佳子弟。伏龍鳳雛，一安！但是二李推行於比他們統治區一千倍、一萬倍的陸，不才估計，至少還四十年始有。不搞西安變，不生意外，民國一百二十九年，我們歷史「二次文化轉型」，致就完了。歷史走三峽，國泰民安。我們就霸霸莊，搞搞九合諸侯，一匡了。
所說是從「宏觀」立論。——我們變法改制，至少搞一百五十年，才略見端倪。光緒爺「載湉丑」（吳稚暉語）算老幾？！他聽康有為的話，畢「百年」功於「百日」（所謂「百日維新」），豈非荒唐哉，笑話哉？不待智者便知其不。
我們不妨再「微觀」史學的法則，探索探索康有為、康老、康主席，這個「國將亡必有，老不死是為」的通教主，毛澤東前的最信、最誇、最獨裁的「今文學」死胡同中的「教條主義者」。筆者對康聖人所論已，不再重複（見拙《解剖康有為》，及其它相關各篇）。至於我的兩位最的朋友黃彰健院士（學同班）汪榮祖教授（同鄉），有關康氏的越洋筆戰——考據康有為遺著的章句爭——我就認為是一種《水經注》學，是文人行有餘力的奢侈品，是非間與「變法」無直接關係。
記一次深夜恭聆胡老師說＜爾汝篇＞、＜吾我篇＞及《水經注》中各項考證，就歸感嘆：國破亡若此，才槃槃的思胡適，還在草廬中品琴棋書畫；渺若余，亦不忍為。詩律因有「不共胡郎辨爾吾」句。
總，吾讀康聖人書，宏觀他必失敗，固無論矣；在微觀他非管（仲）、蕭（何）、諸葛流，康是史達林、毛澤東一流的英雄人物。康子志，中國近代史至就了一個「毛主席」已。誤盡蒼生則有餘，其它就不足論矣。
在他的變法運動已至最緊張階段，眼西即將回宮，廢立便在目前，光緒覺「朕位不保」時，據陸最近發現史料及康氏述，他們的確是擬有計劃。搞宮廷政變；囚殺西，擁光緒獨裁，變法改制。但是這幾位縛雞無力的知識分子，何搞「苦撻打」呢？（句今日台灣俚語）他就卯袁世凱了。——須知變法者，平政改。今平政改不，改採軍政變，苦撻打、宏，那就化「變法」為「革命」了。此則康有為就不是康有為了；康有為就是孫文了。
不搞「平變法」，改搞「軍革命」；「戊戌」改「辛亥」何傷哉？——是辛亥革命是先有個「武昌義」。既義矣，那窩革命騎虎難，不已才找個「歷史反革命」「現行反革命」，但卻在英國留過學的清軍協統黎元洪來當頭頭，領導造反。
讀者知否？造反在滿清刑法中，犯的是辟，辟是十惡首，犯者誅三族，本身凌遲處死（紅衛兵將叫做「一身剮」）。——這個辟罪呀。在蔣、毛二公時代，叫做「反革命」。從汪壽華（民國十六年海工運領袖）、鄧演達開始王實味、高崗、饒漱石、劉少奇、林彪，國共兩黨所殺的「反革命」加來，至少一千萬人！不是危言聳聽吧！現在「反革命罪」改叫「顛覆政府罪」——恩高德厚，「一身剮」、「寸磔」不搞了。但是犯了「顛覆政府罪」，日子還是不受呢！
黎元洪這個「黎菩薩」（元洪的諢號），在甲午戰爭時泅水逃生，幾乎為國捐軀。現在長胖嘟嘟，官運，他原不「顛覆政府」嘛！不幸今落入造反派手。哼，你來帶頭造反，同生共死。則為王，敗則流亡。失敗了，不會搞個「一身剮」。你不答應呀！哼。人頭落再說。——元洪思前後，據說長吁短歎，淚流滿面，最後悽同意（不是「欣同意」），才參加革命的。
了，戊戌變法時，譚嗣同一夥搞不了。他們卯了袁世凱，叫袁世凱做辛亥時的黎元洪，來領導搞軍政變。頑固的葉赫那拉老太婆抓來，甚或殺掉。最近史料顯示，他們是預備老太婆殺掉的……。詳情筆者曾有深入的記述，此處不必再提了。
總，當譚嗣同於九月十六日夜訪袁世凱，這項政變密謀向袁洩露時，袁氏後來回憶說，他那時傾聽，直被嚇「魂飛外」。——我這「魂飛外」，是實。不特袁，那時朝中任何臣，在此一情況，會「魂飛外」的。
抓太，不；囚皇帝，一句話
袁世凱在突間的「魂飛外」的精神反應後，這位現代曹操的理智的抉擇又何呢？歷史不是他「肚裡的蛔蟲」，不應亂猜。但是客觀形勢卻明顯的擺在那方，不容置疑。節所談，從宏觀史學著眼，戊戌變法斷無功。這一點，袁世凱不。那是百年後歷史的結論。當年袁是「身在此山中」，識不及此。是袁是位務實派的官僚，他所見的是近在眼前的政治現實——他根據這個鐵的現實，來決定他的政治行為。——袁是老謀深算的張霖；不是那躁急衝動的張學良。
那時的鐵的現實是什麼呢？
一言蔽，則是西太光緒皇帝囚來，需動動嘴，一句話。
光緒皇帝他幾位「近臣」——四個年輕的「四品章京」（魏京生、王丹、吾爾開希、柴玲），那志言誇，沒有一行政經驗的教條主義者的康聖人（五品官），勾通一個師長，頤園搞個西安變，絕無此！這一鐵的實，那是這位目光電的袁師長，清清楚楚的（袁世凱那時的實際官銜是直隸按察使，從二品）。
毋煩師長操，我們搞歷史的越俎代庖，來替他扳扳手指。——袁有精兵七千人，駐於津塘沽間的站。他接受光緒的「衣帶詔」（並不存在），兵勤王，他首先就在津搞個「西安變」，頂頭司榮祿殺掉。榮祿是殺的？這一點袁世凱就做不。
縱使做了，袁還發個＜討武曌（則）檄＞，帶兵打向北京。北京又是打的？那時統率武衛前軍的聶士、武衛後軍的董福祥是悍將，打洋人不足；打內戰有餘。袁世凱有握消滅他們？縱使消滅他們，保不了光緒。光緒爺人頭落，還有啥「王」勤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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