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自述的是是非非(代序)

張學良將軍是現代中國史(甚至是現代世界史),一個少有的是非人物,他的是非的焦點,便是他一手主導的西安變。沒西安變,當今中國甚至整個今日世界的局勢,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正因為這一局面現,他這個世界近代史少有的是非人物,歷史就很難其定論了,是者會說他是反侵略的抗日英雄,千古功臣;非者會說他是不知敵我情勢,搞政變誤國的亂臣賊子。至於半是半非,乃至三七、二八開……今後千年的歷史,顯對他不會有個一致的定論。

最笑的還是張將軍己,他對他己所發動西安變的是是非非的我批評,是是非不定的,雖他在口頭還是一硬底,說什麼歷史走回頭路的話,西安變他還是發動的。這是他親口向我說的。但是他認真說,他是蔣,他會他己槍斃了的;他己的部,果幹這樁犯亂的件,他己早就他槍斃了。因此他被蔣關了半個世紀,不但無怨無尤,蔣在他目中,始終還是個「親骨」的、抗日救國的統帥,他目中,的民族英雄。

是非永無定論

像張少帥這樣羅曼蒂克的歷史人物,尤其是當他還在關押期間,不由行動時,像在這樣的知識分子,從來沒有夢過他拉關係,或是來替他寫本傳記,就連訪問他一,筆者從未此夢。是,有時就乎意外,算是機緣巧合吧。少帥在其垂暮年——他已九十,我已七十高齡——他竟躬訪,不才為盤桓了一陣子,不但我被邀請其座客,正式約我為他寫傳,他曾新澤西州,訪寒舍,我的貴賓。那是我遷居敝廬現址後,最享名世界的賓客了。張公何我有此一段緣分呢?外界誤傳甚,雖不值一駁,但是此經過的本身,倒不妨略敘一,算是史學界的一宗真實的掌故吧。請先從「瀋陽變」說:

在一世紀,三○年代初,當他對日本侵略我東北,其「不抵抗主義」來應付「九一八變」(一九三一年)的高潮期,我正是一個才略懂國的學生。我記那時我們在街遊行,呼其「打倒張學良,打倒趙四姐」的口號,每至熱淚橫流,那是我生平參加學生愛國運動的破題兒一遭,真張學良這個「軍閥」,恨牙癢癢的。其後西安變爆發(一九三六年),我已是一個頗懂時的中學生,這時我對張學良倒反有些同情與崇拜。其後年紀漸長,尤其是在國學,對中西各族學生,教了三十年的中國近代史,「張學良」這個歷史名詞,在我的課堂裏,時正時反,或正或反的,翻了幾次身,說不個定論來。最初我怪我己,思搞不通,不了結論,經過數十年的反覆思考與觀察,我對這段中國近代史,才恍有悟——這不是一兩個歷史的問題,這是歷史學一個永遠解決不了的是非問題,這個是非問題,恐怕在今後一千年的中國史學界,會爭辯不清的。是者是,非者非,它勢將為世界歷史,一個永無定論的問題。

張公有意訪

在我個人來說,個歷史的執筆人,在經過三四十年,對此一問題的教與學,我覺對張少帥的故,已有個粗淺的認識。在退休後,正有預備對這段中國歷史,考慮何筆時,真是無巧不書,少帥這時正在託人找我。首先他委託他的晚輩助手王一方君來找我。一方不認識我,但是一方有個同學友郭冠英,則是我在紐約認識的老弟。一方乃改託郭君,紐約來找我。這是一九八九年秋冬的,這居又是一個巧合,因為此時我正在臺北的「國立中央政治學」,參加一個學術會議,會後高雄佛光山長老星雲師,正約我劉紹唐先生一同訪問佛光山,並點學術報告,有關在五六世紀時期一個中國尚——慧深,來過洲傳的考證。

這時郭君已探我在高雄,乃掛電話佛光山,張公翌晨的邀請,轉報於我。我本請他換個日期,但是郭君劉紹唐,勸我不改動,因為張少帥此時,還沒有完全恢復由,請一次客,至為不易,我受邀請還高度保密才。但是我又怎樣向星雲尚代呢?紹唐說此由他來解決。他乃向星雲說,我有急非立刻飛回臺北不。

星雲是個最通情達理的尚,他不問情由,便招呼廟中的知客,明晨一定送我二人,飛回臺北不。

初晤九十歲的少帥

緊急飛回臺北後,紹唐我送來來飯店,便逕回了,我則按指定時間,乘電梯指定的層次,當我步電梯時,便有一位身穿便衣,卻又不像是飯店雇員的中年人阻止了我,說「本樓今不開放」。我一手中的紙條,說:我是應約來的嘛。「誰約你的?」他問。

「一位張先生。」

「您貴姓?」他又問。姓唐,我說。

「您是唐德剛教授?」

是的,我再回答。

這人忽露善的笑容,並說,「張先生正在等您呢。」說著,他便領我單間的餐室,室外還另有兩位便衣人物在走動。他們彼此微笑一,這人便打開餐室的門,申報說,「唐教授來了。」順手關了門,他便在餐室的門外了。

我舉目一,這餐室相當,餐桌外還有沙發其他設備,足夠十來個人餐,沙發正坐著一老一少在談話。那年長的戴著黑眼鏡,毛線帽。那顯就是張將軍。他站來,脫毛線帽,我親切握手,連說「歡迎,歡迎」。站在他身邊的那青年,生十分清秀,他報說,「我是王一方」。

張學良做李宗仁

初次見張氏這樣的歷史人物,我倒有點矜持呢。誰知張公對我則像個數十年的老友,久別重逢一樣,不拘形跡高談闊論來。使我為全部放鬆,跟他有說有笑。

我們談了些題外言後,張公便言歸正傳告訴我說,他所特約我來相會,是他曾過我的兩部書,十分欣賞。一部是《李宗仁回憶錄》,他說那部書寫,在何處呢?他說他未見過李宗仁,但是他「蔣」太熟了。你筆所寫,李宗仁所說的「蔣」,就是百分百的「蔣」,因為「蔣」正是這樣的人。張公連連誇獎我,「寫,寫」,並翹他的拇指。我向他解釋說,其實李傳是個未完的草稿。由於傳主的突回國,就無法潤色了,這部回憶錄的複雜故執筆者的辛酸,原是說不完的,我未便向他細說了。

另一部書呢?原來那是一篇短文討論他己的,叫做什麼《三位一體的張學良將軍》,他說寫他的文章,他了,「是你寫。」在何處呢?張公說,別人所寫他「老帥」(張霖)的關係,是父子已,你說我們父子倆不是父子已,我們父子是不同的兩代人……父親是綠林身的舊軍閥.我則是新式軍校身的青年將領……我們雖是骨父子,風理,有極的區別。「這一點,你講,講對了。」他翹拇指來,連聲稱讚。

他說我為驚奇,我什麼時候寫過這篇文章呢?經他解釋,我才,那是我替一位學生傅女士的博士論文的漢譯本所寫的序言。這漢譯本原計劃在陸版。因為那時兩岸的新聞界,尚不太溝通,我這篇序文,乃被臺灣報紙,斬頭足,並另取個文題,為一篇討論張學良的獨立的文章,在臺灣發表的,我己還不知此文的存在,卻被張公了。

言歸正傳,張公說,他寫一部像「中英兩文」的《李宗仁回憶錄》那樣的書,並希望我考慮執筆,云云。

「主觀意志」 VS 「客觀規律」

他這番話說我為驚奇感動。因為這正是我採我己的歷史哲學所寫的書,我認為一部中國現代史,便是一部中國現代化的「轉型史」——那就是,從千年不變的「傳統中國」,在鴉片戰爭後(一八四二年)忽開始「十年一變」,漸次變個「現代中國」來。就說西南區罷,從陸榮廷變李宗仁,前者便是個舊式的軍閥,後者則是個有現代思現代訓練的革命軍人,所前者便被後者取代了。

東北情形,亦復此。一代的舊式軍閥,被一代的革命軍人取代了。是在西南,一代被一代武力打倒了;在東北,則是一代被一代,平接班了。方式不同,但是他們在現代中國的政治「轉型史」,所發生的,則是致相同的,這種歷史動「轉型」的現象——說,是歷史人物的「主觀意志」,敵不過歷史發展本身的「客觀規律」吧。

女十八變,現代中國,在鴉片戰爭後,致已變了十五六次了,無意外發生,中國再變三兩次,致就變個「定型」來……通過目前這一驚濤駭浪的「歷史三峽」後,再向前走,會風平浪靜!其後,「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整個中國現代史,就慢慢流向另一個「歷史定型」的太平洋了。所我個人對今後中國的歷史發展是甚為樂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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