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戰後影響歷史研究最的一門學科，便是由杜威師開山的「行為科學」（Ｂｅｈａｖｉｏｒ Ｓｃｉｅｎｃｅ）了。這宗新學派的論學主旨則是「個決定行為」。其「決定」的方式則是通過一種Ｓ—Ｒ或Ｓ—Ｏ—Ｒ程序，就是「刺激—生機—反彈」（Ｓｔｉｍｕｌｕｓ—Ｏｒｇａｎｉｓｍ—Ｒｅｓｐｏｎｓｅ）連續反應的運過程。這一過程的發展是有其等級的：果這一個所決定的行為的行為者是一介匹夫，則其行為的結果（Ｃｏｎｓｅｑｕｅｎｃｅｓ）就限於一內；果他是官吏或教師，其影響便及於社會；果他是個秉國政、掌重兵的人物，那就牽涉國計民生了；更層樓，他做了世界級的偉人，不了，他的個所決定的行為就關係全人類的生死存亡了。
今與人歸，由張岳公資政所領導發、群賢共祝九秩慶的漢卿張學良將軍，便是這樣一位世界級的歷史偉人，他的個所決定的行為，就關係全人類的禍福。實，他那顆火熱熱的、老彌篤的赤子所鑄造的個，再通過Ｓ—Ｏ—Ｒ的過程所「反彈」來的社會行為，就部分改寫了廿世紀後期的世界通史，通盤改寫了同一時期的中國近代史。我們搞近代史專業的史學，今面對這樣一位重量級的歷史製造者，執簡在手，又怎樣秉筆直書呢？
傳統史學中的「春秋義」
老實說，述西方這宗最新的學問，我們東方最古老的孔孟教義，基本是殊途同歸的，至少兩者間並沒有原則的矛盾。是行為科學泛論人類社會行為變化通則，內涵是抽象的，沒有涉及個或人善惡的具體問題；我國儒法兩社會哲學的發點，則基於具體的人為善為惡的問題。其實善惡的標準是人類智慧主觀制訂的，人因此是善惡兼具的。君子人別，是兩種「七分賦、三分環境」所養的不同的人品罷了。
是從實際政治運的觀點來，則有為有守的君子間，亦何嘗沒有誤國士；無所不為的人群，每有治國兵才。既這樣，我們觀察歷史人物，又何落筆呢？所我們傳統史乃有所謂「春秋義」，就是他們的動機與效果分開，不敗論英雄。歷史人物動機純正、際光明，則是國瑰寶、民聖賢，行偶有差池，史亦「責備賢者」已，無傷節。反，人當國，則不論敗是史口誅筆伐的對象了。
曹操說：「無孤，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他對安定漢末那個動亂社會是有其功勳的，但是曹操卻永遠是傳統史筆梟雄人的代表。重視動機、藐視效果，斯謂「誅論」——其功不沒，其誅，則終不足取。我國傳統史學這點臧否人物的德標準，是值我們承繼的。
不過傳統史學畢竟落伍了。它那衡量忠臣孝子的尺碼，已嫌陳腐；它那知其不知其所的研究方法，不夠科學。這就需我們現時新興的社會科學的法則來加補充了。所我們我國當代世界級的民族英雄在國族歷史試為定位，那我們就古今中外歷史科學的法則與觀念攤開來比較研究一番，不偏不倚，才粗其平。
所我們「春秋義」來觀察張學良將軍，他實在是一位動機純正、際光明、敢敢為、拿放永不失其赤子的愛國將領。就憑這一點，當年假抗日名行營實、其功未必不沒其實誅的軍人、政客、黨人、學者，在中國近代史，就不跟張學良這樣的老英雄平平坐了。
再從當代行為科學研究的規律著眼，則少帥當年的政治行為理狀態，亦無一不於「刺激—生機—反彈」的通則找科學的答案。這是一門社會科學與科學（理學、生理學等）配的新品種，不是歷史學胡說八的。
總，張學良將軍早歲的顯赫晚歲的恬淡，發生於一個「最後因」，這個「因」便是他個有顆赤子。這顆赤子，經過Ｓ—Ｏ—Ｒ的反彈化為行為，是翻覆的。那是少帥當年德的長處，但它是少帥職業的短處啊。
永不褪色的赤子
朋友們或許問，張學良有顆永不褪色的赤子，何所見云呢？答曰，正是有所見云！
實是，赤子，人皆有；是基於帝安排，人各有其寡罷了。張漢公比一般人更一些。這是帝恩賜，不強求。
實，赤子，是人皆失；是失者有早晚別罷了。張漢公則保留它至九十高齡未褪色，這或許就是環境的關係了。赤子為何物？讀者群中善男信女詳，不贅了。是失赤子的人，應政客為最早。蓋政治最複雜、最詭譎，吃那行飯的人，童就不易保留了。是張學良是吃那行飯的頭頭，他竟年躋九十有其赤子，豈不怪哉？
其實細細推敲一就沒有什麼費解了。行為科學的Ｓ—Ｏ—Ｒ就足為我們詳述：張漢公雖「年未立，便負方面，獨握權」，儼一位政界頭目，但是他卻沒有學會怎樣做政客！他沒有做政客的必嘛。因此他在這個Ｓ—Ｏ—Ｒ的連鎖就缺少了這個做政客的「Ｓ」，就沒有「Ｏ—Ｒ」了。且他生為「衙內」，幼為「王子」（東北王子），稍長「便負方面」，當行伍身的老奉系搞不了，在現代化了的新奉系中，少帥就是實的一系主，何待於老帥殉國後呢？他無其難測的司，中缺爭權奪位的同僚，面的是忠耿耿的死士部屬；日常行政處，一切為國、為民、為公、為系，就是為著己。他沒有搞勾鬥角必，因此他就沒有做政客的歷史磨煉了。
漢公真正捲入政治漩渦，蓋在「九一八」後，他的對手又是二位當時中國政壇的一等高手，所少帥就開始吃虧了。西安變後，張副司令親送蔣中正總司令返南京。馮玉祥聞歎曰：「少不更！」這位姓馮的「兄」（馮、張原有金蘭盟）就不知他那年輕的「弟」原不是個官僚政客嘛。
人生短短百年，總應留清白在人間！
唯英雄本色，是真名士風流！吾為張學良將軍期頤祝。
一九七九年五月廿八日，匆草於臺北
【編者注】原載《傳記文學》五十六卷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