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書總講題是何研究中國史。這是一講，講題《何研究中國通史》。但講這一題目，容易流於空泛膚淺。請諸位原諒。
讓我首先問為何研究中國史？簡單回答：「中國人當知些中國史」。這是一項極普通極基本的理，我們應當承認。昨報載國前總統杜魯門發表談話，主張國青年應知些國史。同樣，每一個國的公民應該知些關於他們己本國的歷史，中國人應該知些中國史。中國史講的中國人本原來歷，我們知了中國史，才算知了中國人，知了中國人真實與，特異與優良。我們說，知了中國史才算知了我們各的己。譬我們認識一位朋友，總不單在他的高矮肥瘦認識，當該知一些他往的歷史，他的姓名、籍貫、學歷、情、才幹等，我們才算是知認識了此朋友。我們是中國人，有在中國史裡來認識我們己。不僅認識我們的往，並認識我們的將來。若非研究歷史，即無從此認識。
二
歷史有其特殊、變異與傳統。研究歷史首先注意的便是其特殊。我們往的傳統，與其他民族有變有異，有己的特殊。沒有特殊，就不為歷史。果世界一切國民族，沒有其相互間的個別特殊，是混同一色，那就需，亦，有一部人類史或世界史便概括盡了。更不須，不，再有各國國別史分。
其次，歷史必有其變異。歷史常在變動中進展。沒有變，不為歷史。我們讀說，常見說：「有話長，無話短。」所謂有即是有變。無變就不見有。年年月月，是千篇一律過日子，沒有什麼變動，此等日常人生便寫不進歷史。歷史必具變異，正與其必具特殊。我們再此二者，即特殊變異加在一，就為歷史傳統。我們研究歷史，首先就當知歷史的三種特。
現在再講中國史西洋史有何不同。據我個人意見，至少西洋史是分割的，歷史每一個時期劃斷。希臘史羅馬史，兩者間就顯劃分。是他們的中古時期，這又是一個全新的時期，與前不同。此則是他們的近代史，現代國興，又是另一段落了。此劃分開來，各有訖。中國史則是先後相承不分割的，五千年一貫來，永遠是一部中國史，通體是一部中國史。戰國後有秦漢，決不西方希臘後有羅馬相比。這顯見雙方歷史互有不同，此即是我面所指述的歷史特殊。但此處當注意者，我們說，西洋史分割，中國史不分割，卻不說中國歷史沒有變動。我們說，西方歷史的變動比較顯在外，使人易見。中國歷史的變動，卻隱在內，使人不易覺察。我常說，西洋歷史一本劇，中國歷史像一首詩。詩銜接，一句句連續，中間並非沒有變，但一首詩總是渾涵一氣，戲劇有不同。
三
諸位研究歷史，首當注意變。其實歷史本身就是一個變，治史所明變。簡言，這一時期的歷史前一時期不同，其前後相異處即是變。因此乃有所謂歷史時代。歷史時代劃分，即劃分在其變。果沒有變，便無時代分。我們當知，並非先有了各個時代，才有這各個時代的歷史。乃是先有了這一段歷史，才照此歷史來劃分為各時代。時代是歷史的影子，乃由歷史中照映時代。無時代變，便無歷史寫。在先史前，人類存在，已不知其經過了幾十萬年。但其間變動少，便亦無許時代分，亦無詳細歷史寫。於是便為我們對這一時段歷史所知少。實因這一段歷史身變動少，人類進步遲緩，故無變言時代分。淺言譬，一人，是生老病死，是溫飽度日。在其人生過程中，無特殊，無變異，其人一生，便亦無歷史言。
西洋史總分古、中古近代三時期。古史指的是希臘羅馬時期，中古史指的是封建時期，近代史指的是現代國興後。但中國人講歷史常據朝代分，稱為斷代史。先秦史、魏晉南北朝史、隋唐史、宋遼金史、元史、明史、清史等。因此有人說中國史是一部帝王譜，乃王朝興亡來劃分時代。李做了皇帝就名唐史，朱做了皇帝就稱明史，此說實甚不。一個統一王朝興，其政府規模維持數百年久，在這一時期中變動比較少。突這一王朝崩潰了，另一新王朝代，當在這兩朝代間歷史會變動，所斷代史來劃分時期，就中國歷史言，說是一種劃分，並無很不妥當處。
若我們必比照西洋史分法，則中國的古史當斷在戰國末年。秦，郡縣政治一統局面開始，便該是中國的中古史了。但這與西方的中古時期不同。體說來，西方中古時期是一段黑暗時期，中國漢唐時代，政治社會各方面甚進步。不僅不比我們的古史遜色，又且有許處駕。我們將秦代至清末止，兩千年來一氣相承，稱為中國歷史中古期，不當在中間再加劃分。若定劃分，亦分做兩期。五代前為一期，我們不妨稱五代前為中國的中古史，這一段歷史，因離我們比較遠，由我們現代人讀來，有許情比較難了解難明白。宋的歷史，我們時代相接近，讀來較易了解易明白。我們說，中國的近代史，宋代即開始了。
此說來，說中國史常比西方史走先了一步。秦代已是中國的中古時期，宋代已是中國的近代時期了。此便發生了一問題，即中國史為何似比西方歷史先進，這是否稱為中國歷史早熟？但現代史的中國，卻比西方落後，其原因又何在呢？歷史本不是齊軌並進的，一部中國史比西方史來，何忽在前，又忽焉在後？近代西方何此突飛猛進，近代中國何此滯遲不前？這裡面便見有問題，值我們研究與解答。
四
其次，我們研究歷史變，亦宜分辨其所變與。例從春秋戰國是一變，但這尚是變。從戰國秦卻是一變。東漢三國魏晉時代卻又為一變。歷史進程，一步步不斷在變。從此不斷變中，我們又該默察其究竟變向哪裡。正一個人走路，我們察他的行蹤路線，來推測他走向哪裡。同樣情形，治史者亦從歷史進程各時期變動中，來尋求歷史趨勢動向。固在歷史進程中，不斷有頓挫與曲折，甚至於逆轉與倒退。但此等由外部原因迫。在此種頓挫曲折逆轉與倒退中，依仍有其趨勢與動向見。此等長期歷史趨勢與動向，卻正表現每一民族歷史個有不同。我們學歷史，正根據歷史來找其動向，它在何處變，變向何處。尋歷史趨勢中內在嚮往，內在求。我們握此歷史個，才算知了歷史，才來指導歷史，使其更前進。使其前進更合理的路，向更合理的境界。
今試粗略言。中國史的趨勢，似乎總向團結融的方向走。雖其間有戰國、魏晉、南北朝、五代。及今般的分裂時代。但中國歷史的趨向，則總是嚮往於團結與融。西方史則總像易趨於分裂與鬥爭。中國史有造反與亂，但西洋史所謂革命不同。中國史有向外擴展，但與西洋史帝國征服又不同。此項所謂歷史的趨勢動向，我們無法在短時期中清楚。但經歷了歷史的長時期演變，見所謂各的歷史個，亦說即是在歷史背後國民或民族表現。剛才已說過，中國史即是中國人來歷與其真實表現。西洋史亦即是西洋人來歷與其真實表現。因此，歷史個不同，亦即是其民族精神不同，說是文化傳統的不同。一個民族及其文化有無前途，其前途何在，從此處即歷史往跡。這是研究歷史意義價值所在。
我們該歷史演變中，尋其動向與趨勢，就歷史傳統。我此所謂歷史傳統，乃指其在歷史演進中有其內在的一番精神，一股力量。亦說是各歷史生命，或說是各歷史的個。這一股力量與個，亦謂是他們的歷史精神。使歷史在無形中，在不知不覺中，各循其己的路線前進。若那些在歷史進程中沉澱來的，或僵化變的一些渣滓，此乃依隨著歷史生命俱來的一種歷史病，卻不當誤為歷史傳統。
五
現在我們再重述前面所講的意義。何研究歷史，貴從異求變，從變見。從外內，期有深入的了解。我們研究歷史，其入手處有三種途徑：
一種是由，古今，循著時代先後來通體的研究。治史必有一點，後由此達彼。此點，即是從入途。我們研究歷史先有一知識據點，後再由此據點推尋其他另一點。例這講臺有茶杯，我知它是茶杯，同時即知旁的東西非茶杯。我雖未知此許東西是何物，但碼已知了它決不是一茶杯。我們讀《左傳》，先明白了春秋時代是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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