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何人》為《三國史話餘》（），原刊於1947年7月25日《現實週報》一期。此篇原有一題頭：近來遇見了十年不見的曹亨聞先生，他囑咐我替他所主持的《現實週報》寫一些稿子，「網羅文獻吾倦矣」，卻寫些什麼呢？他說：「你寫些像《三國史話》一類的東西，就很了。」因為他這一句話，卻使我悵有感。此篇原有一副標題：駕馭武人還是被武人牽走？題頭邊還有一行字：政治不是情，是非曲直勿討論。
誰知，結束三國局的是司馬氏，司馬氏的基業是創於司馬懿手的。這司馬懿，卻是怎樣一個人物呢？
據《晉書．宣帝本紀》說，司馬懿的玄孫晉明帝有一次他的臣子王導談，便問他己的祖宗是怎樣的，這王導概因時代生早，對於晉初的陰謀秘計比後來的人知的，便司馬懿何創業，後來他的兒子司馬師殺死魏朝高貴鄉公，一一述了一遍。明帝聽了，羞頭抬不來，臉貼在床說：「是照你的話，晉朝的傳代又安長遠？」這真謂良發現，司馬懿父子的喪害理，就知了。則他怎會功的呢？喪害理的人會功麼？
晉朝從武帝篡魏（公元二六五年）至恭帝為劉裕所篡（公元四二○年），共歷一百五十六年。論他為民所愛戴，及己支持的實力論，是遠不及此的，它居綿歷了一個相當的年代，關於這一點，推求其理由，那是不不歸結它所遭遇的時勢的。因為晉朝政權不久，北方就為異族所佔據。此，它雖無功德於民，人民卻念他究竟是本族的元首，還相當擁戴他。他的臣雖亦有居不正的，非王敦、桓溫等略有對外的功績的，不敢蔭篡奪念。即王敦、桓溫，亦因功績不夠，底不有。直劉裕，總算恢復了一些國土，才王位篡奪手。則晉朝的傳代夠綿歷相當的時日，倒是異族的侵陵給他的機會了，這是後話。但在當初，司馬懿究竟怎樣會功的呢？
王導所說司馬懿的創業，無疑是指他謀殺曹爽，因為他是經過這一次的變動，後取政權的。原來魏朝的失柄，由於明帝死後，他的兒子齊王芳年紀太，齊王即位初，權實在曹爽手裏。司馬懿雖同受明帝的遺命輔翼幼主，卻是被排斥於政府外，臥病在的。約因為他本是武人，所仍有一班人暗中他勾結；他的陰謀秘計亦此時為甚，他託病蟄伏了十年，一旦時機來，就突，趁著曹爽奉齊王城謁陵的時候，矯太詔城門關來，曹爽廢掉，旋又他殺了，他從此就政權在手。
這在公元二四九年，至其後年。司馬懿就死了，其子司馬師襲其爵位。後四年，廢齊王立魏武帝的曾孫曹髦，這就是高貴鄉公。其明年，司馬師死了，其弟司馬昭繼其爵位。又六年，高貴鄉公「忿威權日」，帶著己手的兵攻司馬昭，被司馬昭手迎戰兵所殺。這件，歷史的記載是此的：高貴鄉公率兵，一個遇著的是司馬昭的兄弟司馬伷。高貴鄉公手的人對他的兵叱責，他的兵就退走了。於是司馬昭的腹賈充，帶著兵來迎敵，高貴鄉公手持短兵，身臨前敵，賈充的兵又退走了，乃有弟兄兩人，哥哥喚做倅。兄弟喚做濟者，問賈充：勢危急了，怎麼辦呢？賈充：司馬公養著你們為的正是今，今的情還問甚麼呢？又說：司馬公若敗，你們還有種麼？於是濟奮勇向前，直刺高貴鄉公，兵鋒從前面刺進，穿背，高貴鄉公就此被殺死了。論兵力，高貴鄉公非司馬昭敵，高貴鄉公亦豈不知？敢於率兵直者，一則忿威權日，感情衝動，未免孤注一擲；一亦由專制時代，皇帝的名義底非尋常人所敢輕犯，這正民主時代，主權在民，人民的位便是至高無，法西斯徒黨屠戮人民，奉令執行的人有時不肯力一樣。他有個幸勝的希冀。試司馬昭的兵，既已潰退於前，賈充的兵又潰退於後。則他的估計原沒有十分錯，無狠惡敢干犯名義的人，歷代總是有的，尤其是在軍閥手。高貴鄉公就在這種情勢犧牲了。此原無足深論。
我們從王導所說的司馬懿奪取政權，及司馬昭殺死高貴鄉公兩件情，卻司馬氏所功的原因來。這話怎麼說呢？
當曹爽被殺的後年，有一個魏朝的揚州督王凌，兵反抗司馬氏，給司馬懿其不意的他捉了。這亦無足深論，當王凌設謀時，曾派人告訴己的兒子，他的兒子諫止他，所說的話，卻深注意，其意是說：曹爽所的人，確是一班名士，他們的意思，確是做些情的。所做的情，是，所人民不接受。司馬懿，推翻曹爽後，卻頗「恤民為先」。所曹爽敗。「名士減半」百姓並不哀傷他們。於此見的政治，貽害於人民何深刻猛烈了。真正的恤民，司馬氏說不，他當時剝削擾害的程度，約人民還忍受。所在亂後，人民求活命，別無奢望時，就勉強相安了。
何將對人民的剝削擾害，減輕一些呢？那麼他對高貴鄉公變的善後，是深注意的。原來對於人民剝削擾害最深刻猛烈的，就是武人。因為武人總是粗暴的，他們所做的情，文官底做不來。當政局變動際，最後的功者，似由於少數武人的擁護，其實總是由於廣的人民的支持的。因為苟非廣的人民承認你，與你相安，變亂就無時會息，你的政權就無從立。所創立政權者的否功，就他駕馭武人的力的強弱為斷。觀於司馬昭對於高貴鄉公被弒後的措置，就見他對於武人控制的力量的強了。
情是這樣的：高貴鄉公死後，司馬昭聚集了一班臣共謀善後，這件，在專制政體，總不沒有一個說法。正民主時代殺死了人民，不沒有說法一樣。怎樣的說法呢？當時有一個陳泰，是有資格又有名望的，司馬昭便請教他，他說；有殺掉賈充，稍謝。這賈充乃是司馬氏的死黨，司馬昭何殺掉他呢？於是愣了半，對陳泰：請你再個次一等的辦法。陳泰卻斬釘截鐵毫不遲疑的答：我的辦法，有進於此的，沒有較此退步的。司馬昭就不再問了。令說：本來命令濟不逼近皇帝所乘的鑾輿的，他竟突入陣內，致造變，這是他一人罪，按律逆不的父母妻子兄弟斬。於是倅、濟他的屬一齊收付當時的司法官廷尉。這樣辦，濟是冤枉的。但我說：冤枉或許有一半。因為不許傷害高貴鄉公的命令，說不定司馬昭在當日是當真發的，至少沒有叫他傷害高貴鄉公，因為這根本不著。濟當日，殺人殺手溜，竟他刺背洞穿，這算蠻發，取其咎了。濟弟兄來，總覺是冤枉的。於是逮捕時，他弟兄兩人就登屋罵，罵登屋。這約是延緩逮捕的時間，便盡情痛詆的。逮捕的人，乃發箭他來。於是濟兄弟本來是怵於司馬氏失敗則己不留種，替他效勞的，反因此絕其種了。他們滅絕了，沒有方伸冤。
俗話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司馬昭此辣手，難不怕其餘的武人著寒麼？他竟不怕。其餘的武人竟不對他有甚麼反響。這就見他對於武人控制力強，「政治不是最的情」，是非曲直，原無足深論，即亦見功者非於偶了。
誰駕馭武人，誰反被武人牽著走？這是時局變動際，居於領袖位的人的試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