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選《呂思勉遺文集》（）（華東師範學版，1997年版，605—608頁）。
袁、曹敗，昔人議論孔，皆後附會辭，非其實。建安五年，曹操東征劉備，《武帝紀》曰：「諸將皆曰：『與公爭者袁紹，今紹方來，棄東，紹乘人後，若何？』公曰：『夫劉備，人傑，今不，後必為患。袁紹雖有志，見遲，必不動。』郭嘉亦勸公（嘉傳無此語）。遂東擊備，破。……公還官渡，紹卒不。」《紹傳》亦云：「太祖東征備，田豐說紹襲太祖後，紹辭子疾，不許，豐舉杖擊曰：『夫遭難遇機，嬰兒病失其會，惜哉！』」皆病紹兵，不乘時逐利。案兵各有形勢，輕兵掩襲，乘時逐利，與持重後進，專摧破敵人軍為主旨者，各一。
紹計，蓋為先定河北，後蓄勢併力，與強者爭衡。當操與呂布相持於兗州時，強敵在前，饑軍不立，從袁紹說，遣居鄴（《三國志．魏書．程昱傳》）。其勢謂危矣，程昱諫遂止，袁紹亦不問。其後呂布為操所敗，張邈從布走，張超猶守雍丘，臧洪故吏誼，乞兵往救。紹當是時存超為牽制，猶終不聽許，至反因此與洪構釁，誠專力於河北，未問鼎於河南。
建安四年，紹既併公孫瓚，將進軍攻許，則既遣人招張繡，復與劉備連。其明年，兩軍既相持，則有劉辟等應紹略許，紹又使劉備助，則紹於牽制操耳，亦不為不力矣。終不發兵為援者，許距河北遠，遣兵則勢不捷，少則無益於，徒招挫折，故紹不肯遣兵。即操亦知其此，度其時日，足定備，是敢於輕兵東騖，非真逆億紹昧機不動。
紹南，田豐說紹曰：「操善兵，變化無方，眾雖少，未輕。今不久持……簡其精銳，分為奇兵，乘虛迭，擾河南，救右則擊其左，救左則擊其右，使敵疲於奔命，民不安業，我未勞彼已困，不及三年，坐克。今釋廟勝策決敗於一戰，若不志，悔無及。」及兵既接，沮授又曰：「北兵雖眾，果勁不及南；南軍穀少，貨儲不北；南幸於急戰，北利於緩師，宜徐持久，曠日月。」一兵不逮，一將不及，不速戰，主持久敝敵。蓋時河北雖云凋敝，其空乏初不河南甚，田豐違旨，終遭械繫，沮授策，則紹實不謂不。《紹傳》云：「太祖與紹相持日久，百姓疲乏，叛應紹，軍食乏。」《武帝紀》亦謂：操糧少，與荀彧書，議還許。紹則運穀車為徐晃、史渙所邀擊者數千乘。又使淳瓊等五人將兵萬餘人送，悉為操所燒，乃致潰。則其糧儲豐知，使徐晃、史渙功不，操攻瓊誅不啟，抑或不克濟，敗，固未知。
或傳太祖軍糧方盡，書與彧議，還許引紹。彧曰：「今軍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皋間。是時劉、項莫肯先退，先退者勢屈。公十分居一眾，劃守，扼其喉不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奇時，不失。」夫楚漢相持，漢兵食足見長，楚兵少食盡，其勢與曹操勢正相反，安舉為喻。陸遜策劉備曰：「備是猾虜，更嘗，其軍始集，思慮精專，未干。今住已久，不我便，兵疲意沮，計不復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此即荀彧所謂情見勢絀，奇時。徐晃、史渙邀擊，及操將攻淳瓊，正是其。亦幸獲濟耳，使紹慮精專，此等竟不遂，則其後否，固猶未知。則袁紹敗，亦間不容髮耳。所謂還許引紹者，即是不支退，使其竟分不此，紹兵乘其後，曹軍勢必土崩瓦解，不復支矣。則紹籌策，固亦未嘗謂其不奏功。
《滿寵傳》云：「時袁紹盛於河朔，汝南紹本郡，門生賓客布在諸縣，擁兵拒守。太祖憂，寵為汝南太守。寵募其服從者五百人，率攻二十餘壁，誘其未降渠帥，於坐殺十餘人，一時皆平。戶二萬，兵二千人，令就田業。」
《李通傳》云：「建安初，通舉眾詣太祖於許。拜通振威中郎將，屯汝南西界。太祖討張繡，劉表遣兵助繡，太祖軍不利。通將兵夜詣太祖，太祖復戰，通為先登，破繡軍。拜禆將軍，封建功侯。分汝南二縣，通為陽安尉。通妻伯父犯法，朗陵長趙儼收治，致辟。是時殺生柄，決於牧守，通妻子號泣請其命。通曰：『方與曹公戮力，義不廢公。』嘉儼執寵不阿，與為親。太祖與袁紹相拒於官渡。紹遣使拜通征南將軍，劉表亦陰招，通皆拒焉。通親戚部曲流涕曰：『今孤危獨守，失援，亡立待，不亟從紹。』通按劍叱……即斬紹使，送印緩詣太祖。又擊郡賊瞿恭、江宮、沈等，皆破殘其眾，送其首。遂定淮、汝。」
《趙儼傳》云：「袁紹舉兵南侵，遣使招誘豫州諸郡，諸郡受其命。惟陽安郡不動，尉李通急錄戶調。儼見通曰：『方今未集，諸郡並叛，懷附者復收其綿絹，人樂亂，無遺恨！且遠近虞，不不詳。』通曰：『紹與將軍相持甚急，左右郡縣背叛乃爾。若綿絹不調送，觀聽者必謂我顧望，有所須待。』儼曰：『誠亦君慮；當權其輕重，緩調，當為君釋此患。』乃書與荀彧……彧報曰：『輒白曹公，公文郡，綿絹悉還民。』歡喜，郡內遂安。」此見操忠亮死節臣，劉辟等所不搖動此。
《後漢書．紹傳》云：紹與操相持，許攸進曰：「曹操兵少悉師拒我，許餘守勢必空弱，若分遣輕軍，星行掩襲，許拔則操為禽，其未潰，令首尾奔命，破必。」夫遣騎輕則曹仁等優足拒矣，安使操疲於奔命況侈言拔許哉！
曹操攻淳瓊，袁紹聞，謂長子譚曰：「就彼攻瓊等，吾攻拔其營，彼固無所歸矣！」乃使張郃、高覽攻曹洪。此亦未為非計（《三國志．魏書．武帝紀》）。郃謂曹分營固，攻必不拔（《三國志．張郃傳》），其後果，則操備豫不虞不為不至。安書生談兵謂一即襲取哉！
兩漢三國時史所傳，惟一綱、餘皆後附會辭，遂一一信為實則傎矣。《蜀志》又謂曹公北征烏丸，先主說表襲許，表不其說，當時又謂孫策聞公與紹相持，乃謀襲許，未發，為刺客所殺（《三國志．魏書．武帝紀》），則近於子虛烏有矣（編者按：參見本書《孫策襲許》）。
《荀彧傳》載或論曹公較袁紹有四勝，又曰不先取呂布，河北亦未易圖。《郭嘉傳》注引《傅子》又謂嘉料紹有十敗，公（指曹操）有十勝，其所謂十敗十勝者，實與彧辭無異，特敷衍，其節目耳。又曰：嘉曰「紹方北繫公孫瓚，因其遠征，東取呂布，不先取布，若紹為寇，布為援，此深害」。兩人言有若是其一口者乎，其為後附會，非其實，審矣。此等綜括體辭，較專論一者差為近理。知當時史尚係傳述辭，所謂某人某人語，未必即其人辭觀。此為其時人見解，固無不。《史》《漢》《留侯傳》，《三國志》《荀彧傳》均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