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儒與俠
先秦諸子百爭鳴的一環節是儒墨爭。
墨子，是一個公開批判孔子儒的人。墨，是孔子儒的一個公開的反對派。為甚麼說是一個呢？因為的莊子法的韓非，在墨子後，年代不確定的有老子。但無論老子其人生在何時，《老子》一書卻肯定沒有指名姓批判孔子，沒有與儒發生正面衝突。所，公開批判孔子儒，墨子墨是一個。
墨子墨的批判，十分猛烈犀利。李零先生說墨子是「抬槓，處處跟孔子擰著來」（《人往低處走》），很對，且還加一句：理不饒人。《墨子》一書記錄的兩辯論，每次是儒落了風。這並不奇怪。就算有一次墨輸了，他們不會記錄在案。這就不像《論語》。《論語》這本書，還是比較忠於歷史、忠於實的。他人的譏諷，學生的不滿，孔子的狼狽，實照錄，栩栩生，歷歷在目。《墨子》則不同，有勝，沒有敗。《墨子》後，各各派的著，體有「過五關斬六將」，沒有「走麥城」。這約因為孔子的門徒，還有一點「君子風度」「史風範」。即便了「春秋筆法」，總歸不會篡改實。再說那時儒還沒有對手，勝不勝敗不敗的，無所謂。墨子的時代，爭鳴已經開始。各各派，槍舌劍，互不相讓，爭取儘的支持，就不稍有示弱了。所，對於這些記錄，我們不不信，不全信。全當歷史，就會有問題。
不過墨的這些記錄，倒有趣，從中儒墨兩爭論的焦點，及他們爭論的方法。比方說，據《墨子．耕柱》，儒的巫馬子曾經與墨子辯論。巫馬子是誰？有人說就是孔子的學生巫馬施（字子旗），有人說是巫馬施的後人，這個搞不清楚，且不管他。《耕柱》說：巫馬子對墨子講，先生做那些「義」（子為義），人見了不相助，鬼見了不保祐（人不見助，鬼不見富），先生還做個沒完，有病吧（有狂疾）？墨子反問：假設先生手有兩個助理。一個見先生才做，不見就不做。另一個呢？見先生做，不見做。請問，先生器重哪一個？巫馬子說，當是器重無論我不見，做的那一個。墨子說，這就是了，先生器重有病的（是子亦貴有狂疾者）。
還再舉例。據《墨子．公孟》，有一次，公孟子墨子辯論。公孟子，就是公明子儀，曾子的學生。古代孟明相通，所公孟子就是公明子。公明子儀對墨子說，一個君子，應該像鐘一樣。鐘，你敲它，它就響；不敲，就不響。君子是。你問，他就說；不問，就不說。墨子說，是啊是啊！現在沒人敲，你這口「鐘」怎麼響了？意思很清楚：我並沒有問你，你怎麼說話了？意思很清楚：你們儒，豈不是爾反爾、相矛盾嗎？
來，墨子總是從儒學說中找漏洞，後「子矛，攻子盾」，儒的磚頭砸儒的腳。仍據《墨子．耕柱》，有一次，子夏的學生墨子辯論。子夏，就是孔子的意門生卜商，是儒的「文化傳人」，前面說過。子夏的學生問墨子：君子間有爭鬥嗎？墨子說，沒有（君子無鬥）。子夏的學生說，豬狗間尚且爭鬥，士人間怎麼會沒有爭鬥？墨子說：悲啊！某些人，說話來，總是言必稱商湯王、周文王；做來，卻豬啊狗啊相比。悲啊！
僅此三例，我們就不難，墨與儒真是勢不兩立。況且，墨子並非儒徒辯論，他還指名姓攻擊孔子。在《非儒》篇（篇名就知他們的立場），墨子講了孔子困於陳、蔡間時的一件。孔子周遊列國，困於陳、蔡間，這是有的，我們前面說過（見本書一章三節）。但墨子講的故，就聞所未聞了。墨子說，當時孔丘等人，餓吃野菜。後來子路蒸了一隻豬給他，他不問的來路就吃了。子路又剝別人的衣服換酒，他不問酒的來源就喝了。等魯哀公迎他回國，席子擺不對他不坐（席不端弗坐），類割不正他不吃（割不正弗食）。子路問他為甚麼與「窮於陳、蔡間」時判若兩人。孔丘說：來，我告訴你！那時你我是為了求生（苟生），此刻你我是為了求義（苟義）。於是《非儒》說：肚子餓，就不惜妄取；吃飽了，就裝模樣。底，還有比這更奸詐虛偽的嗎（汙邪詐偽，孰於此）？
茲體！這果屬實，則孔子虛偽；不實，則墨子造謠。惜此的真實與否，現在是無法查證了，猜測。我的法是：人一百，形形色色。孔子墨子的門徒、追隨者那麼，其中有沒有人虛偽，有沒有人造謠？有。但孔子本人並不虛偽，墨子本人應該不會造謠。那麼，這故從哪裏來的？有兩種，一是誤聽訛傳，二是別人所講。學術界原本就有一種觀點，認為《非儒》不是墨子本人的品（比胡適先生就認為此篇疑）。包括前面提的《耕柱》、《公孟》諸篇，是墨子後學所為。苟此，墨子當不負責任。
實際《非儒》一文中不實處甚，有的簡直就是信口開河。比說孔子身為魯國司寇，不幫助國君，卻幫助季氏（舍公奉季孫）；說魯國的竊權者陽貨、晉國的叛亂者佛肸是孔子的學生等等，就明擺著不是實。《非儒》篇不但言鑿鑿，還一口咬定是孔子帶壞了他們，是「徒屬弟子，皆效孔丘」，還說「孔丘所行，術所至」。說白了，這是愣往孔子頭扣屎盆子，繞著彎罵孔子「術不正」，近乎人身攻擊。這就讓後世許人不為。文中的「孔丘」二字，被清代學者畢沅換了「孔某」。因此，我們會《墨子》的不同版本。引文中寫「孔丘」，寫「孔某」，對，不是硬傷。
不過我認為，即便《非儒》、《耕柱》、《公孟》諸篇是墨子後學所為，代表的是墨觀點。何況按照學術界的主流意見，《非儒》篇「足代表墨子思」（孫叔平《中國哲學論點彙編．先秦編》）。這就說明，墨對孔子儒的攻擊，已經了處積慮甚至不擇手段的步。於是我們就問：墨子墨為甚麼不遺餘力批判儒？
這就弄清楚墨子與孔子有甚麼不同。
首先是時代不同。墨子名翟，字不詳，尊稱墨子。他的生平不清楚，據清末經學孫詒讓《墨子間詁》考證，約生於公元前四六八年，卒於公元前三七六年。就是說，墨子比孔子八十歲。孔子世後，墨子才生。我們知，《春秋》經文的最後一句，就是「夏四月己丑，孔丘卒」，在魯哀公十六年，就是公元前四七九年。戰國時代，則開始於公元前四○三年，就是墨子六十五歲那年。孔子世，春秋時代就結束了。墨子在世，戰國時代開始了。所張蔭麟先生說，孔子給春秋時代光彩的結束，墨子給戰國時代光彩的開端（《中國史綱》，引均見此書，不再註明）。
春秋與戰國有甚麼相同，有甚麼不同？相同的是無，沒有正義公平；不同的是，戰國時代社會更動盪，政治更黑暗，戰爭更頻繁，人民更痛苦。換句話說，春秋時期，是客客氣氣、羞羞答答、遮遮掩掩壞；戰國時期，就改肆無忌憚，明火執仗，殺人不眨眼睛，吃人不吐骨頭了。這一點，我們後還會說（請參本書六章四節）。因此，生活在春秋戰國的墨子，感受比孔子更強烈，態度就更憤激。孔子雖對現實不滿，但他更的還是委婉的批評積極的建議，希望統治者有所改良。墨子的批判戰鬥則更強，他幾乎毫不掩飾表明己的態度。《墨子》一書的某些篇名就知：非攻、非樂、非命、非儒。這等於是舉著牌子，旗幟鮮明宣佈：我反對！
墨子與孔子的二點不同，是立場不同。孔子的立場是貴族的，甚至是統治階級的。他半是站在統治階級的立場，統治階級所，急統治階級所急，替他們謀劃長治久安的方略，設計太平的藍圖。據《論語．顏淵》，公元前五一七年，三十五歲的孔子曾經齊國找工。齊景公向他問政，孔子回答了八個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齊景公說，這話說呀！果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就算有的是糧食，我吃嘴裏嗎？來，孔子對君主有沒有飯吃是很關的，雖他關人民有沒有飯吃。
墨子的立場則是平民的，甚至是勞動人民的。他更是站在勞動人民一邊，勞動人民所，急勞動人民所急，為勞動人民奔走呼號，爭取權利。為此，墨子提了他著名的十主張。這十主張，包括四個方面。首先是倫理思，這就是兼愛。這是墨子思的總綱，後面著重講。二是政治思，這就是尚賢、尚同、非攻。三是經濟思，這就是節、節葬、非樂。四是宗教思，這就是志、明鬼、非命（請參李龍《墨子譯注．前言》）。這些主張，與他的立場有關。
比方說，墨子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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