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早開花，結實的時候就是苦果了。
——卡爾．海因茨．馮．古德安
※※※
一巴格達，頭一件是打掃衛生。昔日方夜譚中麗的巴格達，此時僅是一堆沾滿污泥的、骯髒的水泥建築。國人高興什麼時候轟炸就派飛機來轟炸一番。由於戰爭停了兩個月的電，我們新華社巴格達分社的四隻冰箱全臭了，山珍海味了十足的動物的屍體。魚化膿血流遍是，腐手一觸，就化一攤爛泥，蒼蠅團往臉撞，有一隻竟飛進我嘴裡。清理足足了一整。
我們院子裡落過一枚「炸彈」。一個直徑三米的土坑早已被人填。房東說這是一架無人駕駛的偵察機幹的，憲兵在面發現了個高級照相機。
夜裡沒有電，房東送來兩包蠟燭，是伊拉克己產的，長像我的拇指，忽粗忽細，蒼白無力，火柴一點，噼啪亂響，火苗忽忽，黑煙騰騰。房東老太太笑著說裡還存有中國蠟燭，捨不。再三感謝一月十四日凌晨撤離前我送給的防化服防毒面具。
清理完我們分社，首席朱少華我開車其他中國單位。市中的解放廣場靜悄悄的，部分商店照常營業。人們在彈坑前做著各種易，一架帶晶後背的「佳霹靂」相機才賣三十元。
從外觀，中國套設備口公司完初。中國民航辦處的玻璃被打碎了一塊，木板頂住。存在屋後水池中的十幾桶汽油已蕩無存。我找來一根木棍撈了半，連空桶沒撈著。中建公司就更慘了，我老朱翻牆跳進院內，養魚池中一條黑狗朝我們呼救，餓已經叫不聲來。這傢伙概餓極了跳進乾涸的水池抓魚吃，體力消耗太，再爬不來。老朱幫我這黑傢伙抱岸，弄了我一身臭泥。這黑狗長很像我在秦嶺拍熊貓時候的獵狗「魁恩」，當時「魁恩」每夜我一個被窩睡覺。眼前這傢伙卻是一條十足的憐蟲，牠嘴緊貼在我鞋，兩隻前爪平伸，喉嚨呼呼響，不停我鞋的污泥。我找來一盆清水給牠喝，這傢伙一對水汪汪、亮晶晶、清澈見底的眼睛純潔真，真像我在北京養的老貓「咪」。
中建公司後院車庫中的汽車油箱與中國使館內的汽車一樣全被撬開，汽油抽一乾二淨。２９０８豐田皇冠車僅剩一隻車輪，它旁邊的一輛「平治３００」連引擎蓋的平治標牌被人掰走。
正對總統府的「７．１４」鋼索橋被整個摧毀，「由者」橋還算完無損，離它不八百米的「共國」橋被炸四段，墜落江中。後聽一位朋友講，橫穿巴格達的底格斯河共有十座橋，其中三座被摧毀。
與中國使館毗鄰的阿富汗使館外的空挨了一顆炸彈，鐵絲網圍牆被撕開一個七八米的口子，樹木焦糊，扭曲的彈片嵌進樹幹。曹武官我在樹幹剝許彈片。
街頭靜悄悄，汽車很少，靜靜停在路邊，開動的幾乎全是軍車。一月十七日戰爭爆發來，伊當局令停止向市民供油，每輛車每二十憑卡購買汽油三十升，這僅夠我們平治油箱的一半。黑市汽油每升七—十納爾，比官價汽油貴九十倍。
汽車靠邊，人們紛紛行車代步。連巴格達市中富人區——曼蘇爾區的富豪子弟開始學騎行車。我為了照相與他們朋友，與他們一騎車兜風，發現他們中除伊拉克產的「巴格達」牌外，還有不少中國的「飛鴿」「金鹿」。「齋月十六日」街一行車店的普通中國造２６飛鴿男車售價竟達四百—五百納爾，合官價元一千五百，稍些的台灣造變速軸的行車售價則在二千官價元（官價一納爾等於三點二二八元）。
糧食因短缺已不不實行配給制，黑市議價糧比入侵科威特前漲了幾十倍。拉希德街的白麵（精製麵粉）黑市價每公斤七納爾，比八月二日入侵科威特時的每公斤○點○五四納爾漲了一百二十九倍。在巴格達最繁華的拉希德街的薩達姆像，黑市易在光化日進行。四百克裝ＮＩＤＯ奶粉原價零點六納爾，黑市價九納爾；二點五公斤裝奶粉原價三點六納爾，黑市價五十納爾。
來水奇缺，新華社有花園裡的來水夠細水長流，它沖完的膠卷掛著一層莫名其妙的白霜。外國記者一度居住的拉希德飯店一層廳的洗手間全了鎖，唯有靠近餐廳的廁所開著。我進撒了一泡尿，是沒有水沖。富人居住的曼蘇爾區二樓斷水，有一樓的水管才有涓涓細流。在市中的拉希德街，人們手端塑膠盆、水桶，圍著街細細的來水管排隊取水。中東的烈日高懸當頭。據當德高望重的哈爾米醫生講，由於缺少消毒劑殺菌劑，巴格達的來水已不符合衛生標準，無法飲。隨著夏季來臨，巴格達白氣溫達四十度—五十度，伊拉克南部一些區盛夏時最高氣溫達七十度，那時缺水現象將進一步嚴重。拉希德飯店的噴水池現已乾涸見底，亭亭玉立的阿拉伯少女噴水雕塑銹跡斑斑。
入夜，我們驅車橫穿巴格達，但見點點燈光寥寥無幾，即便是這些燈光，有許是人發電機發的電。由於巴格達南郊的拉煉油廠拉發電廠被徹底摧毀，巴格達了黑暗城。據曼蘇爾區一位著軍裝佩手槍的負責人講，政府正設法集中巴格達附近的中電廠向巴格達供電，但由於源不足，情勢仍很緊張。拉希德街的發電機市場由此興隆來，一台四千瓦的二手本田柴油發電機賣價八千納爾（合二萬五千官價元）。
中國人稱阿卜杜．瓦哈卜廣場為「劉文學廣場」，因為這裡矗立著一座酷似劉文學的雕像，其實這是薩達姆等人當年行刺卡塞姆的紀念碑。這裡的黑市元一日一變。戰前聯合國維持平部隊的丹麥人曾五點五六的價格拋元，今已漲六點六八元。官方規定一納爾為三點二二八元，倒掛竟為十八倍（一九九三年七月我四次巴格達時，一元竟換一百納爾）。形形色色的「倒兒爺」們千奇百怪來路不明的各種物品拿黑市換元。
一月十三日我曾光顧的乍巫拉影院已經關門，往日流行的歐片電視連續劇已經絕跡，巴格達電視台播放一套節目，信號極弱，顏色忽有忽無，彷彿雨，除政府聲音外，全是阿拉伯歷史劇。
原來十六版的官方《共國報》已減至八版，紙張質量低，油墨黯淡，照片模糊不清。英文的官方報紙《巴格達觀察報》已經停刊。
全城已沒有電話，因為所有的通訊中、電話局全被軍摧毀。與外界聯繫全靠架在拉希德飯店的三部衛星電話，分別屬ＷＴＮ、ＡＰＶＩＳ ＮＥＷＳ（Ｒｅｕｔｅｒｓ，ＮＢＣ，ＢＢＣ）三所有，對外開價每分鐘一百五十元二百元不等。
在薩東街路口，兩個神色詭秘的青年攔住我，問我支持國還是支持伊拉克。我說我聽不懂，我是個攝影師，不懂政治，但我媽說我一生來就是伊拉克人民的忠實朋友。這兩人一聽惡狠狠問：「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應該知，我們庫爾德人快餓死啦。」
市內所有的路口，有安全警察、士兵、共國衛隊民兵守，盤查過往車輛。我們由於是中國人備受禮遇，獲免檢待遇。警衛拉希德街拉菲丹國銀行的士兵見我們重返倍感親切，擁抱不止，並忙著索次我給他們拍的照片。
入夜，國飛機轟鳴來，吵人睡不著覺，沒有面武器還擊。戰後德國總理阿登納說過：「忍耐是戰敗者武庫中最強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