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的是带薄荷味儿的烟

把信投入信箱,他同时下了决心,如果这次再没有回音,他只好另寻出路。

人人都说,眼下是发迹的最佳时机,可他为什么一次机会也碰不上?和失落的一代不同,他说不出到底谁耽误了他,不过就是生不逢时,未能幸免地遭遇了古今中外所有生不逢时者的千古遗恨。

也曾做过各方面的努力,可是都被“可是”否定。别人一做就成的事,不知为什么一到他这儿就此路不通。

如他这个年纪的人一样,难免不做几场出国梦,可是托福考来考去,总也考不过线,白交了那几十块美金的报名费。

祖父就悔不该当初地说:“唉,当初要是和她一起走了,现在还用发这个愁……”

一旦因为一种“当初”的错误,也就无法验证另一种“当初”的正确。可听他的口气,似乎另一种可能的“当初”,应允过祖父向往的一切。

干过写小说的勾当,可是错过了时机,该玩的花样,早就让那些作家玩儿完了。如今连他们自己都觉得难以为继,他还能玩出什么名堂?

也练过小摊,可是因为资本太小,只能做一点寒酸的烟酒买卖。

虽然报纸上说,大学教授都去卖馅饼了,听说其中还有一些学术权威,不论在国内或国际上都有一定影响。可让这种人去卖馅饼,合算吗?

不能这样问。

因为,有人强迫他们去卖馅饼吗?当然没有。说来说去,这都是你自己愿意。丢人现眼也好,大发横财也好,一肚子学问从此付诸东流也好……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你没时间备课,一本讲义用了多年也好;你白天黑夜净想着挣钱,甚至上课时在讲台上睡着了,一脚踏空,从讲台上掉下来也好……谁也不会找你算账,人们都忙着改革开放去了。

究竟卖馅饼好,还是做学问好?他算不过来这个账,难道大学教授,乃至社会舆论也算不过来这个账吗?也许人们都在装傻,“装傻”可能是所有办法中最好的办法。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你不还得将挡、土掩,满世界点将、运土去?

不行,他可不能这样糟蹋自己,他是有远大抱负的。

也许还因为总是赔钱……

也不能说和摆小摊卖烟酒过于寒酸无关。要是开大饭店,可能就是另一回事了。虽然从实质上说,开大饭店和摆小摊没什么区别。谁能说形式不重要呢,有多少人明知形式不过就是形式,却一生都为形式所累;又有多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正是靠着形式而扶摇直上?

不过,像他如此胸怀大略的人,怎么能干这等蝇营狗苟的事?

…………

父亲倒没得可说,他反正懦弱一生,对谁都说不出什么,确如那句名言所说,你打他的左脸,他会把右脸也伸给你。母亲更是伟大母爱的化身,就是他行窃打劫、引祸杀身,她也只会不明不白地眨巴眼睛。至今还嫁不出去的姐姐,自己就觉得在家里是个不合法的存在……凡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所具有的心理特征,他们一样不缺。

而他却恨不得父亲抽他两个耳光,母亲又哭又闹、又抓又挠,姐姐给他来两句难听的……

或许,他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飞乱撞,并不完全是为自己出人头地,而是让全家人从这种心态中爬出去。

只有祖父,用一种不出声的坏笑奚落他,不过这也许是他的猜疑?

他不喜欢祖父,也许还有一点恨他。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随一九四九年汹涌而来的政治运动,并没有将祖父吞没,他从未上过黑五类的名榜,把多少人打进地狱的历史回声,在他们家也没有引起太大的震荡。

所以说,他的恨,就恨得没什么缘由。

…………

当一切尝试宣告失败后,他只得把希望寄托在这个据说色情而又有钱的老女人身上。

这是他寄出的第四封信了。

第一封信写得气势磅礴,前三封信基本保持了这个声势。他本以为马到成功,可却没有一点回音。

也许那老女人另有所欢?她什么都不缺,当然更不缺男人。到了她这个份儿上,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这个世界从来就是成功者的世界。

难道前几封信,他写得还不够劲儿?

不会,他相信那几封信,就是尼姑看了也得春心大动,更不要说这种老而烂的货色。

老实话,他曾担心与她的性经验相比,他这方面的差距太大。给她写信的时候,他甚至盗出祖父那未曾删节的《金瓶梅》和《肉蒲团》,作为蓝本。

祖父有许多这样的书。一个解放前专写花边新闻的小报记者,什么世面没见过?那真是个老鬼(ju)。

祖父显然知道他的花经,不闻不问就是了,他的不闻不问和爹妈、姐姐不同,这就是祖父的高明。试问,眼下谁还能管住他们的后生?

至今想起他写的那些信,他还感到血脉贲张。

“……我知道自己是在玩火,但我豁出去了。我相信,只要我敢作敢为,幸运就一定属于我。

“向你表达爱慕,是很容易的一件事,而要得到你的青睐,就相当难了。

“而我现在做的,却是一件更难,在别人看来几乎是不可想象,也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那就是我在引诱你这个世界闻名的舞蹈家。

“你当然不愧是当今舞坛上的高贵女皇,如果没有超人的智慧和胆略,绝对不可能获得你的爱恋,更不要说与你的床笫之欢。而我,必是未来文坛的皇帝,舞坛女皇和文坛皇帝的罗曼史,一定会给子孙后代,留下无尽的话题。

“虽然你已年近六十,但由于生活优裕、驻颜有术,仍然光彩照人,仍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

“经我的卜算,你是一个沉湎于性的女人,一个做爱专家,任何男人只要和你春风一度,都会终生难忘,永远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过婚嫁,但这并不重要,我只是想说,任何男人都不会像我这样,给你以性的极大满足。

“本人现年二十七岁,大学毕业,体魄健壮,身高一米八二,无任何不良嗜好。虽然尚未成婚,直到现在还是童身,但三天之后你一定会发现,我在做爱方面的超级天才。

“我的才智之高,也会出乎你的想象,目前我正在酝酿撰写一部专著:《世界大变革》,一百万字左右。但写出来又有什么用?以我现在的身份来说,它将永无见天之日。

“除了一支生花妙笔,我别无所有,所以必须寻求他人的帮助,你当然是我最理想的人选。除你之外,尚需求助于高层人士,以期得到未来中国核心人物的鼎力支持,否则这部书就会使我频遭横祸,而我的全部努力,也将化为灰烬……

“既然我准备来采撷你那朵花,也就不妨直言相告,我要为人类构造一个全新的思想体系,我所研究的范围极其广泛,气功宗教、算命看相、兵书战策、文学艺术等等,比如,对你性生活的测试,就运用了卜算的办法。

“总的一句话,你值得我爱,我也值得你爱。

“顺便说一句,我在大剧院的一次对外活动中,远远地看见过你,当时便有了异样的感觉,但我一直没有走近你,我怕我会克制不住自己,当场做出什么有碍观瞻的举动……”

是这么回事吗?他冷然一笑。

有这么吆喝着自卖自的吗?站起来他也是个堂堂男子汉,而不是给钱就能卖的妞儿。他要是个妞儿,这样做没人觉得奇怪,甚至觉得顺理成章,自己也不会这样藏着掖着,偷偷摸摸见不得人。从这方面来说,女人比男人容易得多,越是改革开放,越容易。

有个女作家还他妈的说“做一个女人真难”,让她来做个男人试试!

难道那老女人还搭架子、害臊、顾及影响、担心上当受骗不成……等她琢磨过来可就晚了。报纸上说,她在此交流访问,逗留时间不过两个月,然后就要回到那金元帝国。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非得抓紧时机不可,在这两个月内见到成效。

很快又写了第二封信。

“……想死了你的召唤,想死了你。

“首先想搞你,我一定要搞得你受不了,搞得你精疲力竭、骨瘦如柴,搞得你死心塌地跟定我,搞得你离开我就茶饭不思、饮食无味。其次,想利用你,用你完成我的宏图大业。

“你是一匹良种母马,只有我才能驾驭你日行千里,夜驰八百,来吧,我的女人,到我的怀里来纵情癫狂吧。”

这样有力度的性挑逗,就是把《金瓶梅》拿来相比,怕也是小巫见大巫。

想来这样的语言正合她的口味,一般来说,老而有钱,却已无人问津的女人,尤其喜欢这种下流的语言。可怜的老女人们,她们只好靠这个来过瘾了。

她免不了成为国内的新闻热点。朋友的朋友,那个持有绿卡,可以随便出入这边和那边国境的狗崽子说,他对这女人很了解,在海外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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