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札一
德刚按：1977年是胡适表《文改良刍议》的六十周年，说是中国“新文”“新诗”的“花甲庆”！
经六十年的展，“白话文运动”今日说是“定”。在文创，白话已完全替代了文言。“桐城谬”的代是一不复返了。
但是“新诗”呢？我就不敢那肯定说了。“新诗”虽有逐渐代替“旧诗”的趋势，但是本身是愁病，照禁不风吹雨打。
六十年前胡适已始“尝试”做新诗了；六十年“尝试”阶段显并有结束。相反的，年“胡适体”的新诗一，阅读的人数往往在百万千万。是今日的“新诗”似乎有诗人己在沙龙内，彼此欣赏，互相赞叹了。
照展，则今的诗人就逐渐变“五四”代的逊清遗老。他拖着辫子，在紫禁城内三跪九叩，互叹忠贞，互拟谥法，其乐；皇城外面的世界，就他无关了。现象总归是不太健康的。
今年夏笔者受刘绍唐先生托，正拟胡适先生年口述的遗稿稍加整理，忽收老朋友周策纵先生克萨斯州寄的信诗。策纵是今日海外研究五四运动最有就的者，是适先生的忘年。二十年我有关胡适的讨论通信是屡断屡续的。虽是我少数朋友间的议，但是像周先生那有深入研究的者，虽是茶余酒的闲谈，亦每有深入独的见解。所我连复两封信央请他“胡适的诗”表点“有系统的意见”。此将有助未诗人在创寻找新方向。
承老友不弃，在溽暑际他复了我一封长信，是一篇独具眼的文批评。因将原信寄请绍唐兄披露，便公同。因此引海内外更更深入的讨论，那就是我新文的花甲庆最的寿礼了。
德刚：
两信已收，甚慰。近因旅途转徙劳，书颇迟。胡适先生传稿由你写，我尝至，盼早，先睹快。你问我胡诗的法，说话长，现在你行色匆匆，我又忙他，简略谈谈。
约在1956年，我适先生在哈佛曾有一些长谈，除了讨论中国社政治知识分子思潮等问题外，特别谈他的新诗。问他什不《尝试集》所有收入的诗，及的品，收集在一，做一诗全集。我说明的诗固不有那一集的影响了，但总有历史意义，且综合见他人新诗的主张努力。他很赞同我法，是说，他似乎一些稿件放在某些方，许是放在别人处，却记不清了。很他晚年主注意力已不在此，本是我早已知了的。
我尝觉，胡适的尝试新诗，在见解主张，除了受英国湖畔诗人的法及国意象派主张的启外，受中国传统诗词及同代者主张的影响很。在诗一方面，元、白与袁枚，他在日记早已提。在词一方面，前人所做浅近的令，尤其苏、辛词等，是他的榜，从他顾颉刚先生合编那本《词选》，就探一点消息。此外我他尤其受了一些通俗说中浅近诗词的启。试他30年代写《无肝的月亮》，在诗前引了明人说中两句无名的诗：“我本将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就知了。中国旧式白话说中引的或做的诗词，半比较浅显通俗，因茶余酒，说书人朗诵，听众才容易明白。胡适喜欢说，影响原是很的。且他很欣赏的打油诗，甚至有些歪诗，我他不无影响。他早期新诗的试，往往不了浅显绝句、歌行、令，苏、辛所喜的中调，至打油诗等的气氛，不无故。
至同代者的影响，我曾在《五四运动史》提比他较早及同的白话报运动。在《海外论坛·定形新诗体的提议》提梁启超曲牌白话译英诗。在《论王国维〈人间词话〉》的三二节指王氏文的许先驱见解。不再说了。
我胡适的诗较的一面是文字流利，清浅露智慧。最的几首往往有逸趣或韵致。一部分佳在浅显平常的语言表达言外一些悠远的意味。是继承了中国诗词一些较优秀的传统。梁启超说他特别喜欢的是胡的词，说很有理。《尝试集》中旧体诗《蝴蝶》、《中秋》、《江》、《寒江》、《诗》、《纪梦》、《秋柳》，词《生查子》、《梦令》，较长的《百字令》、《临江仙》、《水龙吟》，及数首《沁园春》，算的一类；新诗《一念》、《鸽子》、《人力车夫》、《老鸦》、《三溪路雪一红叶》、《一颗星儿》、《威权》、《乐观》、《努力》、《示威》、《蔚蓝的》、《一笑》等，致合面所说的标准。胡适的某些诗，江淹的“明月白露，光往”一语评，他己的两行诗——
蔚蓝的，
那浮着两三片白云。
评。因我手头有三版的《尝试集》，有四版本，所儿不打算一一细论。
胡适诗虽有述的一些处，但他不达传统那一类的短诗幽深微妙无尽意味的境界。一，他立志写“明白清楚的诗”，走入了诗的魔，那些写极端不懂的诗者同妨碍了诗的展。浅近明白的语言写诗，本是不错，但优秀诗人必使浅近明白的语言变“诗的语言”，含有无限别的意义，才诗，所虽是明白清楚的语言，却不一定是明白清楚的诗，且最的往往是最不明白清楚的诗。“采菊东篱，悠见南山。”似最明白清楚的语言，但诗人意指与诗趣何在，却最不明白清楚。适未强调一点，致他的诗词虽偶臻此境，终未器，所我说他的诗是“蔚蓝的，那浮着两三片白云”。白云变幻，蓝深黝，本不测，但适重其蓝与白，故其就往往是“那浮着”罢了。
其次，胡适有宗教信仰的虔诚，从处说，他不迷信，虽有他的固执处；但从另一方面说，他有人宇宙“深挚”的神秘感默契。因此，他的诗不够幽深，在中国传统中不达陶潜、王维的境界，不苏东坡，因胡又远离老庄的幽玄释的悲悯与他的忘我。他一些禅宗的机锋，他科的信又拉住他向另一方向跑。在西洋传统中，他无法完全了解像华兹华斯、柯立芝、歌德或福劳斯特的形的虔诚感。最从他徐志摩两人分别译歌德的那首短诗Harfenspieler，他译的，韵比徐译，文法较合理，但不徐的引我一些虔诚的绪情。胡己的诗常不免缺少深度。
三点，胡适诗最的缺点——与他有关——是欠缺热情或挚情。中国“诗缘情绮靡”的主流与他渊源不深。他的诗与屈原、杜甫相颇远；西洋浪漫主义诗人不相及。有早期的一二旧式诗词，《黄克强先生哀辞》等，及体译拜伦（斐伦）的《哀希腊》，是一二例外。约因他生代终不不受同代中国青年一些爱国革命热情的影响，且拜伦原诗本极热烈有思古幽情，与胡的历史癖相合。他就浪漫热情的诗离越远了。他己早已《哀希腊》译诗列在“死文”的《国集》。我在他的“新诗”几乎找不一首真正热情挚情的诗。
他在年轻早就了解他己的太冷静、太“世故”了，在他《留日记》已提。所他的诗、文，有点冷清感，与梁任公常带感情的笔端不相同。任公给他女儿的信尤其热情奔溢。适则“实在不儿子，儿子己了”，显颇无情。他在1927年2月5日在洲梦见亡女，写了《素斐》一诗，虽称“醒悲痛”，但诗写太做、太轻浮、太不动人感情了，前两节算流露，两节很快就显做。两节说：
病院，那晚，
我刚说“夫”两字，
你那一声怪叫，
至今在我耳朵边直刺！
……
今梦的病容，
那晚的一声怪叫，
素斐，不叫我忘了，
永永留人间苦痛的记号。
（见《尝试集》，页八二）
他女儿临死前的呼声写“一声怪叫”，很不近人情，末了两行那吩咐是太轻松了。丁文江徐志摩算是他最的朋友，他哭悼他的诗，有热情流露感人处。集他哭丁在君的两首七绝，不所附录的丁寄别他的两首表露了深切的友情。悼志摩一诗他己的猫名“狮子”做题，像是浅语表深情，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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