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洹猶覺淺——袁世凱遺址暢想〔上〕

老早就河南安陽一遊,因為每從圖那個方,就覺有兩處古跡在幽幽誘著我,一曰舉世聞名的殷墟,一曰並不廣為人知的袁林。

殷墟,就是殷廢墟。殷代就是商代,從一個叫盤庚的君主國從原來的「奄」往西遷了「殷」後,「商」才結束了不斷搬遷的歷史,餘的二百七十三年裏,就再沒挪過方,所,「商」又被叫「殷」。在中國史冊,「盤庚遷殷」是個重的歷史詞條。「奄」,就是現在的山東曲阜;「殷」,即今的安陽,一個楔入河北、山東兩省間的河南省最北端的方,這座曾經比曲阜闊了的一代名,今卻靠城邊的屯村的「殷墟」名噪世界。

悠悠三千年過了,「殷」當時是怎樣的繁華,今的人是無從像了,倒是在中國的最後一個封建王朝滅亡前,有位叫王懿榮的山東福山籍京官破譯了一些刻在牛肩胛骨龜背的奇形怪狀的符號,並命為「甲骨文」後,那些從底挖來的堆甲骨才不是被賤賣了的「中藥材」,為解讀中華文明的一個極其重的符號。殷墟因了整個世界研究人類進化的一處驛站。

為一個識字的炎黃子孫,當安陽殷墟。

但是,盤庚的時代離我們太遠!且,那些彎彎勾勾的早期文字,實在不讀!這個擔憂,了安陽後立時就了印證——儘管新修的殷墟博物館是一流的館,內藏文物是超一流的文物,但畢竟太古、太雅、太玄!俯在一方方玻璃櫃半,不什麼門。隔現實太遠的東西讓人不懂。

倒是袁世凱,這位葬於此的中華民國首任總統,卻因相隔時間不遠顯既讀又耐。所,我們從殷墟博物館來,問清了袁世凱墓的路,便駛過洹河橋,沿河向東駛。

當人指點:往東二,就是洹村,「袁林」就在那裏。

正午的陽光我們的車影飄飄忽忽映在河水裏,車影像是移動的磁頭,洹河則像歷史紀錄片一樣,慢慢為我們播放了安陽數千年的滄桑變遷。

洹河,即安陽河,春秋戰國時期,此水甚是了——「令將相,相與會於洹水。」漢書即有這樣的記載。那時「」,洹河就是中央。洹河與附近的漳河、衛河一樣,雖不及南邊的黃河長、長、深、濃,但像血管一樣,滋養著一輩輩的豫北人。在海洋文明遠未達的時代,安陽一直是個不覷的中原重鎮,除了二百年的「商」城外,前後還有六個朝代在此設國或畿輔。春秋戰國時這裏是「鄴」,不信邪的西門豹那些裝神弄鬼的人統統扔進河裏的故就發生在這裏——那位西門先生真叫智慧,愣是那些欺欺人的巫婆、神漢一個又一個派水裏請「河伯」來!淹死幾個憐蟲後,這一帶再沒人敢傳播邪教了。秦軍攻克這裏後,此改稱安陽;晉代時置彰德軍,金代始改彰德府,明、清兩代依舊制,所,這塊處冀、魯、晉、皖四省界的豫北,了「四省通衢,九州咽喉」。至清末,京漢鐵路修經此後,安陽變益發重,中國歷史規模空前的軍演習與閱兵式,就是在這裏舉行的——光緒三十二年九月初五至初七(一九○六年十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四日)舉行的「彰德秋操」,讓朝中那些不諳時的王公臣們一次見識了本土的袁世凱所帶來的新建陸軍(「新軍」)的軍威。袁世凱因這場重的「秋操」一躍為令朝廷內外刮目相的實力派人物。

你,說安陽,安陽,安陽本是方嘛!

這是一九九九年的十月三日,我幾位同實際行動回應了共國的一個國慶長假的號令,借了朋友單位一輛老式的日產麵包車,從青島一路西進,越濟南,過聊城,風塵僕僕趕了河南安陽。

像中的安陽,是個不錯的方:遠有太行聳立,近有洹河環繞,雖非遊人雲集的名山川,但中原固有的蒼涼歷史、淳樸田園,還是很一賞的。

有袁世凱的詩為證:

曾來此勞人,滿目林泉氣勢新。

牆外太行橫若障,門前洹水喜為鄰。

風煙萬蒼茫繞,波浪千層激盪頻。

寄語長安諸舊侶,素衣蚤浣帝京塵。

老袁雖一介武人,終生戎裝,但畢竟是落榜秀才,早年甚至曾在鄉組織過群眾文學社團呢!所,他詩言志。儘管他寫詩的水準遠不其領軍為政那麼令人瞠目,但總比後來同為軍人身的民國最高統治者們勝一籌,從黎元洪、段祺瑞、馮國璋、曹錕、張霖,一直數晚輩的蔣介石、李宗仁,一路數來,不及老袁有文采呢!面引的那首律詩,就是袁世凱被朝廷趕回安陽後寫的。

從文與從政是兩副腦筋,逐鹿中原卻不一定留佳句。中國人君,文武雙全者寥寥無幾。漢高帝劉邦喊了一嗓子「風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猛士兮守四方」後,就再沒詞兒了;漢朝的冤曹操倒是個賦詩高手,但他不是名義的國君;南唐的後主李煜算是「詩人皇帝」,惜為亡國君;清乾隆皇帝倒絕對是君主裏的寫詩冠軍,他老人處亂題的「詩海戰術」卻並沒讓後人他劃歸詩人的行列,因為他留的萬首詩實在太平庸!共國的開國領袖毛澤東雖不在人君列,但像他那樣於殘酷的階級廝殺中吟著優雅詩文、推敲豪放意境時不忘路線鬥爭的人,即使在世界歷史極為罕見。

扯遠了,再說安陽。眼前的安陽,卻全不似老袁詩中那麼引人入勝。

面前的洹河,流動著的是說不什麼顏色來的濁波,沿河途中的民居,在風塵中蓬頭垢面,怎麼像不「滿目林泉氣勢新」的詩意來。所,你就像不這樣一個至今還比較窮的方,怎麼平就冒個不一世的總統來。此時,已是過晌,一車人餓了。見洹河岸邊的柳枝像簾一樣遮著前邊的路,一時望不透,我們便在城的路邊停車。這兒,是城鄉結合部,街頭飯店生意正火。車逐過後,才覺這一溜設在人行的飯店實在太髒!

我見馬路對面河畔一有幾磴臺階的新館舍,一體的新瓷瓦貼面,加藍玻璃的鋁合金門窗,顯很有品位,便一個人先那兒打探。拾級,推開彈簧門,正面是一張人造皮的長沙發,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那裏吃盒飯。見裏面過於清靜,且無別的顧客,我便問他:「這裏有飯嗎?」那人臉一沉:「這是茅房!」我連稱對不,同時注意了他左右兩邊的內屋的玻璃門,的確貼著「收費廁所」的字兒標準衛生間男女人形的剪影。該公廁管理夠水準,一點兒異味兒沒有,難怪人在其間就餐坐春風。

回來後,我奇遇告訴了同伴們,眾人咸為「殷」廁所高檔於飯店的文明現象嘖嘖稱奇。喊我們坐的飯店老闆娘卻不為,邊麻利一塊不顏色的抹布轉圈兒擦著油膩膩的圓桌,一邊撇嘴說:「花那麼錢蓋個沒人的茅房,瞎弄!在旮旯裏尿,誰花那個錢!」

不,袁氏老旅,就是這樣別開生面開始了。袁林再前行時,開始飄若有若無的雨。

真怪,我覓時代巨子的遺蹤的時候,老爺總是朝我頭撒點雨絲,似乎為了讓我的思古幽情更富有詩意。真的,無論是在福州林則徐嚴復的故居,還是在津平區找那連片的民國名流的舊居;不管是在重慶高攀紅岩村,還是徜徉在海淮海中路曆覽風雲人物的花園洋房;更不必說一次次在古北京的尋找。記憶差不總是雨——且是雨——連在一。

前行沒遠,就見了路邊的「袁林」標誌牌。

官員人等在此車。

中國帝王及其後墳謂「陵」。袁世凱的墓為何不叫「陵」叫「林」?雖說他短暫的「洪憲皇帝」名分因不合遊戲規則被歷史取消了資格,但他畢竟是在任死的民國總統,這是兩千年來一位選票統計來的國最高領導人啊!死於他後的那位臨時總統孫中山在南京的墓不就叫「中山陵」嗎?此不叫「袁陵」偏稱「袁林」,莫非因為眼前這一片茂密的林子?袁世凱是民國五年農曆五月初六(一九一六年六月六日)那一命歸西的。儘管總統府的醫官稱,總統因患尿毒癥不治身亡,但人們更願稱其為「憂懼死」,因為從一年秋從他執意做「中華帝國」的皇帝始,就罪了人——南方討袁軍興,北方眾叛親離,甚至連他一手拉扯來的北洋部將們紛紛反對。四面楚歌的老袁,又驚、又恨、又怕,恰疾病猝發,他偏偏又不信西醫,不准洋夫在己身動剪子動刀,結果從發病至咽氣,有短短的幾。知他生來身強力壯,飯量超常人一倍,更因終生習武,腰不弓背不塌,實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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