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省撫順市的圖，沒標「元帥林」。
圖的名是些圓圈，元帥林不是圓圈，甚至連個黑點不是。所若不是當人領來，我很難走這個草深松高的方。同河南安陽的「袁林」，撫順城東這片草莽裏的「元帥林」是陵園，是中華民國安國軍政府陸海軍元帥張霖的墓。
莽莽中華，稱為「陵」的君主丘遍佈東西南北，但叫「林」的恐怕有屬於民國的這兩座，名為「元帥林」的，唯此一座。在墓主殞命後的七十三個年頭，正是長風萬送秋雁的時節，我走進空曠寂寥的元帥林。
此景色甚。對面是鐵騎山，腳有渾河水，四周峰巒伏，森林茂。是，枉費了張學良與其父的五夫人壽懿女士的一片苦，這麼的風水竟沒招來逝者的遊魂。民國十八年（一九二九年）五月，在張霖周年忌日前開始建造的這座東北一陵，尚未完工時，「九．一八」的槍炮聲就驟爆響。硝煙時山河色變，鐵蹄踏處工匠四散；國破亦亡，安顧陵墓？精緻的一座華夏宏墓，遂為被廢棄的建築工。那些被奉軍從北京的王公墓前太監廟裏移來的精不精的石人石獸，更是凌亂不堪倒伏於區內各處，一片狼藉。嗚呼！張霖雖死猶恥，倭寇讓這位中國強人死後還蒙受著不入土為安的屈辱。
於是，我的眼前，就剩一間空蕩且落寞的圓形墓室。沒有棺槨，沒有殉物，偌的漢白玉棺床一直沒等來墓主人。
墓室內，穹窿內壁繪著炫目的海藍色的空，的一朵朵白雲與面的一片片波濤繪十分俗氣。最不思議的是，墓門方竟塑著兩個背生雙翅卻是坐在石墩的女！在我來，這粗俗的雕塑實在與墓主人的身份不符，真不知張學良當年為何會選擇這種不倫不類的圖案。西洋化的雕飾與中國化的色彩十分難擰在了一塊兒，讓人十分費解。文臺一樣的圓頂罩著一個令我感悲愴的故，儘管這故的主人公一直屬於戲文裏的白臉人物。
我躡足，怕己蹭那段歷史的悠悠的回音。
許這樣對比不恭——但張霖的這座墓室確與我數度謁過的南京中山陵的墓室十分相似。
其實中山先生寢宮的設計非首創，凡在法國巴黎的榮軍醫院過拿破崙墓室的人知，南京鐘山的那座穹隆頂建築幾乎就是前法國皇帝墓室的翻版。張霖死於孫中山後三年，生前又「中山先生老友」居；建此墓園時，正是中山陵剛剛竣工際，張學良已經讓東三省統一在了青白日旗，所，無論於長遠的政治考慮，還是追附當時的審觀，張學良先父的長眠處建與中山陵相似是很有的。
張墓的外形又與安陽的袁墓相近，是直接建在平，一個高的方台，一圈石砌的圓頂，墓徑直通進墓室。沒有明清皇陵的那種朱牆金瓦峨樓巨碑，有潔白的石頭與靛藍色的琉璃瓦。民國初時崇尚全盤西化，僅從這些風雲人物的歸宿設計亦端倪。
不光墓室同中山陵，整個「林」與「國父」陵園無二致：正門在山，是必須登一級級石階才達山的墓丘。是，站在修葺未久的元帥林牌坊往，一切是反的——原先的一百零八級石階，現在部分已沉於深不測的水中，了陸通向水裏的碼頭；石階盡頭的元帥林正門，更早淪為魚鱉宅了。兩幢帶五角星浮雕的造型獨特的石柱，孤零零分立水中，不復有帝陵前望柱的威嚴，倒像西子湖裏的「三潭印月」一類的建築品。正門了澤國，旁門便了通，我就是「走後門」從陵墓背面繞過圓牆進入陵區的。前後錯位，顛倒。
我禁不住走殘破的石階，俯身撩了水。令人寒的涼。
張氏陵前的這一泓水，是撫順伙房水庫東北角兒的一段河汊。狂熱的一九五八年，高唱著躍進歌謠的人們，在努爾哈赤一戰功的薩爾滸古戰場建這座泱泱水庫（總蓄水量二十一億立方米）。從此，這一方的黑土飽受滋潤，但從此，一座完整的陵區為孤立於半島的半拉子風景。從有了游那四十八米高的水庫壩，鐵騎山與元帥林就了隔水相望的兩個景點。
身後，一位租望遠鏡的老漢指點著對岸的鐵騎山說：「瞧見了吧？對面山頂有塊石頭，叫晃蕩石，平常老晃蕩，就是掉不來。不信，你花兩塊錢？」我眼力尚，極目對面山頂，果見中央凹處有塊巨的石頭。我笑著拒絕了老漢的慫恿。
我知，尋常的景物說神乎其神是旅遊景點的人對外來遊客的一種商業誘惑，同長白山人士堅稱池裏有個巨的水怪。估摸有幾十噸重的「晃蕩石」顯不搖晃，無非因為它身陷兩巒間，旁有疏林遮擋，加相距遙遠，時有山嵐漫漶，才讓人偶會產生錯覺已。
那麼，人們對墓主人——那個在北洋時代晚期的政壇巔峰不搖不墜的個子東北漢子，是否一直有視覺的誤差呢？
張霖，奉系軍閥首領，時「奉張」稱雄於北方。這位北京政府的最後一位執政者，是唯一不死的中華民國國元首——眾所周知，民國十七年（一九二八年）６月４日一早，從北京撤回東北的張霖在門口遭了日本人的暗算，斃命於兩聲驚駭的巨響後。因發是皇姑屯火車站外的一座鐵路橋，故史稱「皇姑屯件」。
從民國元年（一九一二年）春民國十七年（一九二八年）春，十餘個春秋的北京政府，就走馬燈似的換過七位國元首。七位中，數首任的袁世凱其老友徐世昌幹的時間最長，當政四年；數他張霖最慘——從民國十六年（一九二七年）６月十八日午在中南海懷仁堂裏宣誓就任安國軍政府陸海軍元帥，轉年的６月４日午殞命於瀋陽中，還未滿一周年。
來元帥林前，我曾在瀋陽仔細流覽過三洞橋——那個因張霖被炸名載史冊的鐵路橋。
我不是頭一回來三洞橋。
一次，一九九四年「十一」期間，我與三洞橋擦肩過。那是我一次瀋陽，乘計程車偶過此時，無意間瞥見高高的路基有塊高不過膝的骯髒的水泥牌，面極不認真嵌著幾個字：「張霖被炸處。」沒待回過神兒來，車已駛遠。兩年後我隨單位領導譚先生路過瀋陽，借轉機飛延邊的空當又打車來舊，知否？知否？卻光景依舊——還是那塊蒙滿塵埃的簡陋水泥牌，還是那六個毫無憐憫的銘文，同標明此埋著一條髒狗一樣的不屑。那一次我還是連車沒。這一次，二○○一年十月二十四日，借採訪在瀋陽五河體育場舉行的慶祝中國男子足球隊入圍世界盃的型演唱會機，我三次來瀋陽，三次來三洞橋。
所謂「三洞」，說的是橋由兩座水泥橋墩隔的三個通，兩「洞」依跑火車，一「洞」為公路與人行。史籍稱此處為「老口」，因其為南滿鐵路與京奉鐵路兩條鐵的叉口——橋的鐵路北接長春南通連，橋的軌由瀋陽鋪北京（時稱「京奉鐵路」）。當年，日軍就是在這座橋預埋了二百五十磅炸藥，待凌晨五時三十分帥專列期至時，五百米外望塔的關東軍獨立守備隊隊長狠命扭動了開關，三洞橋那極厚重的鋼筋混凝土橋面就準確砸在了四節車廂……
一個有改寫近代中國乃至東亞歷史的強人消失了。
我是一個對歷史遺跡有盎興趣的找尋者，我對所有影響過歷史的人物懷有一種敬意。所，我三次來瀋陽際，專程來這裏，找那塊猥瑣的水泥標牌。
從一個修理行車的老人身後繞過，登斜斜的路基，卻見一方新砌的臥式黑色理石碑取代了原先的標誌牌。
新碑正面是一行深鐫著的號魏碑金字：
皇姑屯件發生
哦，奉遺民們對前朝的本土首領有了碼的敬意。
張霖雖為萬人唾罵的「反動軍閥」，但他主政東三省時，東北區的民族經濟獲很的發展卻是實，僅腳的鐵路為例：在沒有發達的航海與航空運輸業的時代，張氏建鐵路達十一條，程總數竟占了當時全國主鐵路的百分八十！就憑這個紀錄，東北人不該忘記這位先人啊！
碑陰是一篇記載件發生過程的銘文。不過，還是直呼「張霖」名，既不是「先生」，不是「將軍」，更不承認他是「元帥」。前摸一摸，儘管每個字窩粘著金粉，但還是挺髒。
我們城市裏的鐵路兩側總是一副准垃圾場的窩囊相，腳不例外，碑前就是一片極簡陋的平房，碑雜亂的枯草中摻著不堪入目的生活垃圾，讓人艱於喘息。鐵橋附近正在興建一座頗有規模的市內公路立橋，重型卡車來來往往致塵土紛紛揚揚。這時，口的橫杆伴著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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